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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新年(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2月)的正月初二,敦誠家的門上人來稟報主人,說有一老者求見,是曹二先生家裡打發來的。敦誠心中甚喜,雪芹總是禮數周到,還想著大老遠的來人拜年,遂忙命快請進來。

  進來一位農村打扮的老者,卻是一身藍布新衣裳,新鞋帽,見面先行下禮去,口說叩頭,新春大吉大利!

  敦誠連忙攙起,作揖謝道:老人家您辛苦了,大遠地進城來。話未說完,只見老者從懷中掏出一個素白的信封。敦誠嚇了一跳,先不接信,忙問:怎麼是白紙的?

  老者忍不住,淚滴於手,「曹二爺沒了。」

  敦誠臉變了顏色,接信的手在顫動著。

  「怎麼人就不行了?哪天的事?——可留下什麼話?」一連串急切地問。

  「芹二爺是年三十兒夜裡沒的。他家裡昨天就讓我送信來,我說大年初一,誰沒個忌諱?就推到今兒才來。」

  「怎麼就偏趕大年夜這個日子?」

  「他是病纏久了,又貪幾口酒,不肯在意保養。

  過年了,誰家不添點兒酒飯?大年夜又是守歲的時節,他新得了酒,可就沒了捆拘兒。太過量了,人一下子就禁不住了」老者說不下去了。

  「臨危有什麼說的嗎?」

  「聽說是來不及說什麼就不行了。只聽說他說過,書給毀了,還沒弄齊,死也閉不上眼哪。」

  「家裡呢?」

  「家裡——那什麼也沒有,真叫可憐!病重時,也沒錢買副藥調治調治。」

  敦誠像木頭一樣聽著。接過白信封兒的那右手,還在顫抖。

  在西山的一個隱僻處,一小片平地,遠遠望去,也可以辨出那是一座小墳頭,還是嶄新的,上面插著一枝白紙的銘旌幡,在寒風中飄動著。

  「這就是一代奇才曹雪芹的歸宿嗎?上次見面還歡活的人哪!」敦家弟兄從城中趕到此地,一見這景象,忍不住放聲痛哭。

  敦誠回來所作的兩首挽詩,留給了後世,作為雪芹抱恨而終的見證——

  其一

  「四十年華太瘦生,曉風昨日指銘旌。
  腸回故壟孤兒泣(前數月伊子殤,因感傷成疾。),淚迸荒天寡婦聲。
  牛鬼遺文悲李賀,鹿車荷鍤葬劉伶。
  故人欲有生萏吊,何處招魂賦楚蘅?」

  其二

  「開猶存冰雪文,故交零落散如雲。
  三年下第曾憐我,一病無醫竟負君。
  鄴下才人應有恨,山陽殘笛不堪聞。
  他時瘦馬西州路,宿草寒煙對落曛。」

  這年的春天,雪芹後來認識的那位張宜泉,因懷念他而尋其故居,也寫詩哀悼:

  「謝草池邊曉露香,懷人不見淚成行。
  《北風圖》冷魂難返,《白雪歌》殘夢正長。
  琴裹壞囊聲漠漠,劍橫破匣影钜。
  多情再問藏修地,翠疊空山晚照涼。」

  朋友為他流淚,在他故居徘徊不忍離去。雪芹的詩、畫、琴、書、諸般紙,都不可尋了,唯有壁上鞘裡的那口寶劍,還似閃閃吐光——象徵著雪芹的英靈不滅,才氣猶剛。

  這樣的一位曠世奇才,正像他自己比喻的:是一塊遺棄在荒山下的補天用的奇石,終日悲號慚愧。他一生的結局是脂硯所說的,如同杜甫一樣:生遭喪亂,奔走無家,數椽片瓦,猶遭貪吏之毒手。甚矣才人之厄也!也是歸結到一點:天生才人,一生受盡了厄運的折磨、摧殘和陷害。

  凡是深知此情的,無不為之同聲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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