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曹雪芹 | 上頁 下頁


  那是一座外圍牆略成正方形(西北面多出一些來)

  的衙署,署內屋宇,除執事「群房」不計外,基本是東中西三路的佈局。東路是衙署正院,有六進院落之深。中路是內宅,也有五進。西路是最別致的一路,前面東為戲臺,西為射圃,而後面又是一座花園。這座園子,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在世時稱之為西園,因為園中有池,又叫西池。

  這所老宅,曹家從曹雪芹的太爺曹璽一輩在康熙二年的(1663)春天開始,一直住到二十三年(1684)

  夏天,已經經歷了二十多個春秋,曹雪芹的爺爺曹寅從六歲起就是在這裡長大的,如今曹雪芹又是生活在這座宅院裡,回溯起來,這已經是六十多年間的事情了。

  太爺在世的時候,已很有文名,但他對庭園景物不曾多加經營,只是在剛到任後不久親手種過一株楝樹,及至此樹長大成蔭,乃在其下築一草亭,爺爺為此特別給自己選定了「楝亭」二字作為別號。太祖母姓孫,康熙老皇帝就是她撫養帶大的,當康熙三十八年(1699),她已六十八歲,皇帝南巡,就以織造署為行宮,見了孫夫人老保母,十分高興,因見庭中萱花已開,古人正是以萱喻母,於是親書「萱瑞堂」三個大字賜她,就懸掛在內院正廳上。這一亭一堂,乃是曹家的家世歷史文物,子孫對它們懷著深厚的感情,出生於這樣環境下的曹雪芹自然也不例外,從小就聽家人講述它們的來歷。

  曹雪芹的太爺卒後六七年,從康熙二十九年(1690)

  起,爺爺曹寅又由京城外任,派到蘇州去做織造官,《楝亭詩鈔》的卷第二就是從這裡開始;等到康熙三十一年,這才又從蘇州移任江寧,在《詩鈔》卷二中有兩首《西園種柳述感》五言律,就是祖父當時的心情,歷史的見證:

  在昔傷心樹,重來年少人。
  手植今生柳,烏啼半夜霜。
  江城正搖落,風雪兩三行。

  這是曹家隔了整整九年又回到江甯老宅時的情景,那時正是仲冬十一月間。

  自從這時起,被別人胡亂住了近十年的故居,在曹家人眼裡簡直已成十分「荒寒」了的樣子,很快便開始改變了光景。到小雪芹在這裡生活的時候,已經是三十幾年的光陰過去了,爺爺半生的經營,移竹添花,汲地種草,處處留下了豐富而又深刻的痕跡。老楝婆娑,自不待言,山坳的高柳,也格外瀟灑;梨花玉蘭,鼠姑石莧,一時數之不盡;幾處亭館,一經高手點綴,自有無限風光。曹雪芹對爺爺特別喜歡的外署文酒宴會的西堂,內院萱瑞堂一側的西軒,和整個府院半偏的西園,也是格外感到意味深長,心懷親切。

  他當時雖然還不能懂得其中的種種事故,但到他長大一些,能讀懂爺爺的詩卷時,句句引起了他的回憶和感慨。「讀書過日,學射為郎」,意思是讀書就是最好的生活,不要追求享樂;生為男子,應當習武——是祖訓也是「家法」。爺爺把年小的子侄都帶到南京同住,一面「命兒讀《豳風》,字字如珠圓」,一面「繩量馬道不嶔斜,雁字排栽築水沙;世代暗傷弓力弱,交床側坐撚翎花」(摘自《射堂柳已成行命兒輩習射作三截句寄子猷》)。

  子嗣們都在這個宅院裡長大,他們嘴裡無法避免地帶上了渡江以南的口音——這件事曹雪芹從他爺爺的詩裡就能找到感慨的痕跡,還有太祖母的形象也仿佛能在祀灶詩裡看到了:

  羊剝棗竟無文,祈福何勞祝少君;
  所願高堂頻健飯,燈前兒女拜成群。

  當此流年急景,臘鼓頻催的大年底下——

  楮火連街映遠天,歲行風景倍淒然;
  江城爆竹聲何據,一片餳香三十年。

  至於府後的西園,從爺爺那因豐潤族兄來訪而寫的詩句就更能見它的歷史:

  西池曆二紀,仍;
  簿書與家累,相對無一可;
  連枝成漂萍,叢;
  歸與空浩然,南轅計誠左。

  雪芹到後來才明白,這座西池,對曹家來說,並不單是一處「外面好看」的遊玩之地,裡面包含了一部辛酸的家世史,無盡的難言之痛。他爺爺一回到這裡來就寫出了「艱難曾足間?先後一沾巾」的痛語,不但是回顧,也是預言了他家的命運。

  到了曹雪芹作書、脂硯批書的時候,那老宅果然已成為「空宅」了——因為從乾隆十六年,曹家住過六七十年、誕生了曹雪芹的這處宅院,變成了乾隆皇帝的「大行宮」,長年封閉,無得擅入,那「大門外」確實是「冷落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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