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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老佛爺當然也瞧得很分明了,伊的嘴唇頓時便變成了灰白色。

  伊知道那預料中的禍事真的已來了!

  「你有什麼事要說啊?」伊很急迫地問著,聲音非常的不自然,其時別的官員雖都在兩旁站著,但太后卻象不瞧見他們一樣,盡把一雙眸子覷著慶親王,半晌不稍轉動。

  「回太后!奴才這裡方才得到一個消息。」慶親王仍透著他那常有的一種大臣風度,低音啟奏著。

  「是什麼消息呢?你們早就該奏上來了!」太后真是十二分分的焦急,忍不住竟把伊自己的心事也真說了出來:「今天早上,我們早料到一定要有什麼壞消息送來了如今你果然帶著來了!」

  慶親王雖聽太后這樣說了,而且明知道自己所要啟奏的這個消息的確是球消息,但如何能故意蒙蔽呢?便鼓足勇氣答道:

  「日本已經向俄羅斯宣戰了!」

  這個消息可真是出乎我們竟料之外的,太后更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伊恨不能立刻把這件事問一個底細。

  「那末日本和俄羅斯之間畢竟誰是誰非呢?他們這樣突然的開起仗來,難道也算是正式的國際戰爭嗎?我真不明白為什麼這些外國人老是歡喜打仗!盡有許多事情是可以和和平平地解決的,何必一事實上要互相鬥爭,互相殘殺呢?我瞧它們簡直是天性如此。現在且不管這些,只問日本和俄羅斯今番又是怎樣打起來的呢?」

  「因為日本先起兵攻襲了旅順口。」

  「你可是說旅順口嗎?那真是奇怪了!旅順口是我們的海口啊!」

  「是的!太后。」

  「這是十二分詫異的事!它們既然要打仗,為什麼不上日本去打,或是上西伯利亞去打呢?我瞧它們這兩個國家對於我們都有很不好的心思懷著呢!」

  「可是,太后,這一次的戰爭委實是和我們不相干的!」

  「你敢這樣說嗎?既然是這一次的戰爭與我們是無涉的,那末為什麼他們要在旅順口打起仗來呢?」

  太后這一句尖利的反問真使那顢頇無用的慶親王無方可對了。其實這一些淺顯的利害,他也未嘗分辨不出,他也知道這一番日本和俄羅斯在旅順口作戰的結果,對於中國必然是有害無益;但他們那些當大臣的都已習慣於左右不說真話,能夠哄得過的事情便想竭力哄過伊,因此慶親王也故意的說出這種言不從心的假話來了。

  當下太后也不過於窘他,只低下了頭,自己默默地思慮起來,慶親王等都極嚴肅在地下面候著,而且各人都竭力裝著一副愛國忠君的容顏,表示他們也跟太后一樣在上心思。這樣靜默了十來分鐘模樣,太后便用著很高亢的聲音說道:

  「古人說得好『養兵一日,用在一朝』,難道我們的兵平日一般也是有吃有穿的,到得國家有事時,便一次都用不來他們嗎?這一回無論有事或無事,我們都不能不有些準備!就著兵部趕快調集幾路兵馬,即使他們夠打一仗,也得用上一用!」

  太后這幾句話裡頭是很有些芒刺的,我一聽全知道伊是有確有感而發了;慶親王也不嘗不瞭解,便是其餘那些靜著一言不發的大臣也個個都理會得,因為那時候的中國軍隊,委實是太糟了。但太后雖明知伊的軍隊的無用,卻依舊主張要在可能的範圍之中,作相當的準備;就是慶親王所說的日俄兩國作戰與中國無關的話果然是真的,但也得稍事佈置,以防萬一。

  於是伊又繼續說道:

  「我們要注意:每一次在我們國境以內,或國境附近發生戰事時,無論是中國人跟外國人打,或是外國人跟外國人打,打到結果,總是把我們中國晦氣,一大方一大方的土地送給人家;這樣的那事情,誰能保得定這一回不再發生呢!我相信日本和俄羅斯這兩個國家,此番的所以開戰無非是雙方都想併吞我們的東三省而起的初部角鬥罷了。可是我們得想一想,我們所失去的土地已經很多了,我們可願意再把東三省送給人家嗎?」

  太后的話真是說得太激昂慷慨了,關親王便打算竭力地使伊平靜下去,急急回奏道:

  「乞太后稍息聖怒,聽奴才一言!依奴才看來,日俄兩國的居心雖然很可怕,但他們這一次打大方卻未必便有什麼深意,只要我們自己嚴守中立,那是決不會有什麼壞事弄到我們頭上來的!」

  「話雖這麼說,」太后聽了慶親王的話,似乎很不以為然,但又不願如何駁責他,便依舊順著伊自己的意思,滔滔不絕地說道:「你必須趕快去囑咐那邊鄰近各地的文武官員:教他們務必要小心謹慎,竭力避免和人家發生什麼衝突;可是在同時也得知照他們準備下相當的兵力,如其敵人方面竟極無理地向我們挑釁起來,意圖劫掠我們的土地,就該盡力守衛,不准退讓。總之,目前我們應該先忍耐著,不要說一句足以引起人家誤會的話,或做一些足以沾惹人家的行動;然而萬一人家真要找到我們門上來!那就非得下決心狠幹一場不可!」

  讀者別給伊騙過了!伊這幾句話在朝上雖是這樣說,但卻並不曾教慶親王就去照著辦上諭,伊只是在口頭上如此說而已。因為伊一聽到日本和俄羅斯開火,便早就知道事情是很為難了,伊怎肯如此莽撞?伊原是一個很狡獪的人物,當然知道伊自己方才向慶親王所說的一番話是很嚴重的,要如真的用書面發表出去,不上一天,便要給全世界統統知道了,那末日本和俄羅斯就那湊此放下臉來,在東三省大吵大鬧了。所以我相信太后是自始至終很明瞭中國那時候所處的地位的,中國既是那樣的貧弱,又複孤立無援,怎能貿然和人家開戰呢?開戰的結果也許會把伊自己的皇太后的寶座根本推翻掉,別的自然更不用說了!

  伊也不耐煩再在殿上多坐,便匆匆地宣告退朝,仍由我們簇擁著回宮,往常太后回宮時,一路上總得東張西望的在各處巡視著;今天,伊卻目不轉瞬地盡是一味的向前猛走,直接回到寢宮中去。宛內各處所開的花向為伊老人家所十分喜愛的,今天雖也有很燦爛的幾種時令花開關,但對於伊已不發生什麼好感了;便是各處的那些小太監當伊經過時照例向伊磕頭,也不復能博得伊的一顧了。

  往常伊的身軀原是有些傴僂的,但今天卻挺得非常的直,象一個很英勇的少年君主一樣;伊仿佛在想把伊自己的身子站在伊底敵人的身上去,用力的壓住他,不使他能有爬起來打倒伊的機會。現在伊就感覺到伊肩上所負的責任底重大了!

  我不禁暗暗在懷疑:或者這一件事變,就是當我們從奉天回來時大家都覺得很慌張急迫底預兆的實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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