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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菊花之中,據說還有一種最希罕的名種喚做「綠牡丹」,它的顏色是綠的;決非淺綠,而是深綠。花中綠色的最少,固不獨菊花如此,而在菊花中綠色的似乎格外的絕無僅有。我雖久已聽人說過有「綠牡丹」這麼一種菊花,但我委實不曾見過。太后自然也早就知道有此異種,所以在好幾年以前,便不斷的派人出去搜尋了;當然,經伊這樣一位頂天立地的女政治家發出去的命令,哪裡會有全無影響的道理?不久就有許多人獻了好幾十盆標著「綠牡丹」三字的菊花來,可是它們所開的花都只略帶一些綠色的氣味,實在夠不上稱「綠」字,太一如何能滿意呢?便繼續尋求,後來又有人送了廖廖的四盆來,一瞧花色果然是象綠玉一般的綠,可是陳列了幾天,顏色忽又淡了下去;經太后親自去仔細一驗,才知是人家用綠顏色把白菊花染好了來混充的。這一來自然很使伊動氣,那進花的人險些因此跌進鐵窗子裡去。

  但也虧他這麼一假冒,倒給太后想出了一種主意;到第二年新菊開始插秧的時候,伊便吩咐那園丁另外劃出一方空地,專做培養綠菊的試驗場。先用許多上好的綠色顏色顏料沖成很濃厚的漿水,把那一小方空地上的泥土全用這漿水拌過,然後揀幾枝種氣頂好的白菊秧插在裡面,每天再用攙和著綠顏色的水澆灌。在太后的意思,總道是經此一番努力之後,這幾枝花開起來必然無疑的是綠色了;卻不道綠色素十九還是給葉子吸收了去,花瓣上依舊只有很淡的一重綠氣,偶然可以發現幾點較深的綠色的細點,便算是天大的奇跡了。以過了這一番失敗,太后才灰心了,從此便竭力的痛詆綠色菊花之不足可貴,而「綠牡丹」的名種,也永遠不曾得進上苑;我自己後來也不曾在別處見過,大概是我的眼福太不濟了!

  太后和我閒談時,常有一種表示,以為選擇各種花卉固然應用顏色的美麗為主要條件,但我們也不可太忽略了它的其餘的功用。顏色的美麗,只能令人於視覺上感到暢快,談不到有什麼效益;所以我們必須自己想方法去充分的利用它,使符實用。太后的用菊花瓣投入暖鍋中去和著魚片同煮,便是這一個主張的實現;此外伊還發明用玫瑰花和著糖做成一種甜醬,滋味和香味俱極佳妙,可惜那時候在京內不容易弄到烘麵包,否則我們真要每天早上非吃它不可咧!

  從前的一般富貴人家對於喝茶也總是很講究的,茶葉最好的要買到一二十兩銀子一斤,的確也可算是奢侈品的一種,惟其是奢侈品,我們的太后便分外樂用了。伊所喝的茶是否真比外面所有的特別的好,我可不敢說,只知道它們的價錢都是大得很駭人的,決無一二十兩銀子可以買到一二斤的話。太后每次喝茶都得更換新茶葉,而且還歡喜把各種曬乾的花朵,玫瑰,茉莉之類,混在茶葉內一起泡開來,取它們那股香味;其中尤以野天冬花更受太后的讚賞,伊的茶碗內差不多每天必有幾朵野天冬浮在上面。

  荷花的花瓣也是太后所愛吃的一種東西,在夏季裡,常教禦膳房裡采了許多新鮮的荷花,摘下它們最完整的瓣來,浸在用雞子調和的麵粉裡,分甜鹹兩種,加些雞湯或精糖一片片的放在油鍋進而炸透,做成一種極適口的小食。還有在春天,約摸清明節前後,那些高大的玉蘭才開旺的時候,太后也得把它們采下來,依著利用荷花的方法,煎成又香甜又清脆的玉蘭片,隨時吃著它消閒。

  上苑內所種著的花木既是如此之多,而每種花木又必須有人去時時照料,因此給太后充園丁的那些太監的工作,委實是十二分的繁劇了!單就菊花來講,還只是一種時令花,只在秋天裡需要人照料,——雖然我們有很大的暖房蓋著,盡可把它們維持到過冬,但需要照料的時間大部分總在秋天。——似乎可以不致怎樣忙繁,然而在事實上,一交秋令,幾十名專門負責照料負責照料菊花的園丁,便沒有一個不忙得整天不幹別事而仍不能有片刻的空閒了。譬如灌水,施肥,遷種,遇烈日或大雨便須加蓋席篷,雨過後及晚上又必須把席篷取下,好讓它們充分的吸收露水。再加那時候還不曾有什麼滅蟲的藥沫發明,於是除蟲的工作又得占去不少的時間。

  能夠在菊花上繁殖,並施行破壞工作的蟲類是很多的,而其中尤以專鑽在花心內疚恣意搗亂的一種小青蟲最為可怕,它們在菊花的蓓雷未長成以前,梗上只是綠葉的時候,還是影也不見的,待到那些蓓雷漸漸長大,差不多就要開花的當兒,他們便不經邀請的闔第光臨了,齊集在花蕊上,日夜的嚼齧,往往會把一枝上的花全部齧完。因此在某一個時期內,捕蟲的工作,真是緊張到了極點。二十多名的園丁分為十來組,每組兩人,一個擎著兩隻特製的馬口鐵杯,蹲在地上,專候那另一個把各枝花上的小青蟲搖落下來;然而只是搖還不可靠,必須分開花心,細細的搜檢,才能翻數殲滅。所以每一枝花都得費上六七分種工夫。我們試想:上苑裡一起有三千多盆的菊花,需費多少時間方可全部檢完呢?無怪那些園丁天天要忙得不得空閒了!

  用了那麼許多的人力來從事于園丁的工作,究竟是否值得呢?除此以外,那些太監還有什麼別的用處呢?這兩個問題可不容易答覆。但依我想:第一個問題的答覆,應該是正號;因為倘沒有這麼許多的人力化費下去,怎能有二千多盆五色絢爛,賞心悅目的菊花開出來呢?何況這些菊花多少總能博取太后幾許歡心,這便是很值的了!

  ※第三十四回 玉體橫陳

  當我奉了太后的懿旨進宮去充任侍從女官的最初幾天,一切起居行動,自然是處處覺得很拘束,很尷尬;而最感困難的卻是洗澡的問題。因為我和我妹妹久居海外,已養成了一種天天必然洗澡的習慣;可惜我在進宮之前,沒有托父親打聽到這一層,以致進了宮之後,第二天早上便深深地感到不便。我們姐妹兩個輪流著找了半天,在偌大的皇宮內,竟不能找到一套可供洗澡用的器具,——也許那些宮女和太監都各自備著這些東西,但只是私下使用的,而且也不敢將他們自用的取來給我們用。——沒奈何何得姑且忍耐著。可是我的心上總覺萬分不解,難道說比我們先來的那幾位女官都是終年不洗一次澡的嗎?或者可以說,伊們都是湊回家去的時候在家裡洗的,那末還有隆裕和瑾妃又怎能樣呢?尤其是我們的太后,日常老是很注意地修飾著伊的容貌,又很勤緊地更換著伊的衣服,想來斷乎不會甘心讓伊和身體獨為藏垢納污之所的道理,但最初我竟猜不透伊的洗澡問題究竟是怎樣解決的。

  現在先說我自己又是怎樣解決的呢?幸而太后特別的優待我們,雖是先進去的那幾位女官都是一起住在太后寢宮後的一座偏殿內的,六個人一起合住著,為的是太后便於呼喚的緣故;可是我們進去的時候,太后便知道我們決不願意住得那些樣擠的,因此不僅在宮內特地指定了兩間小屋子給我們,便是在頤和園內,我們也另有隔別的居處。有了這一種便利,我們便盡可自置浴具了,卻也不能十分完備,我只打發一個太監到我家裡去送下一封信;隔不到五六天工夫,我父親便托人給我們帶來了一隻頗有幾分象西式浴缸的木盆,而且用的木料很輕,移動絕不費力,我們就把我們姐妹倆的洗澡問題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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