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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不料太后這一種因求駐顏而服食人乳的習慣,結果竟引起了許多偶然進宮來的外人的重大誤會:因為宮裡既是常用兩三個乳母雇用著,而這些乳母又各自隨帶著伊們的孩子,於是孩子的啼哭聲便不時可以在宮內聽到了。本來在哺乳期內的孩子,哪裡會有什麼知識?只知道哭是用以表示各種需求的唯一妙法,而在稍感不適的時候,也只把哭作為聲訴;因此無論他們的母親如何努力于設法止住他們的哭,卻仍無結果,連太后那樣偉大的威靈,對他們也無所施其技。

  就為這樣的緣故,以致一般王公大臣,以及命婦貴戚,偶爾走進宮來,很有幾次會隱隱約約地聽到一陣陣的小兒啼哭之聲,更不幸的是他們雖因聽到了這種奇怪的聲音而心上很覺詫異,但無論怎樣,總不敢向太后詢問;便是在我們面前,他們也十分謹慎地從不肯輕易道及,於是誤會便發生了!他們既那樣的諱莫如深,不發一問,而太后和我們也從沒有功夫自動的給他們解釋,因此這重誤會,不但無從解除,簡直是久而彌深,甚至當他們隱約聽到有小孩啼聲的時候,便互相以目示意,仿佛是說「這就是那話兒啊!」要是沒有人和他們在一起時,他們還要彼此點一點頭,意思就是說:「我們所猜度的果然不曾錯啊!」

  太后這種服食人乳的習慣,並不是人老年以後才開始的,當伊年紀很輕的時候,就每天要喝這麼一大杯了;及至伊的丈夫——咸豐皇帝——死去之後,伊的青春時期卻還未曾去盡咧,但伊還繼續的喝著人乳,宮內便少不得要養著兩三個乳母。恰巧其中有一個乳母特別的鍾愛伊的兒子,堅持著要帶伊的兒子一起進來,太后瞧伊的模樣兒長得很好,乳水又足,便破格應允了(以後就成為一種常例)。這孩子的哭聲便一再為外來的人所聽到,到致輾轉訛傳,弄到大家都說太后已和安德海(在李蓮英以前的總管太監)私下生了孩子了,真是冤枉到了極點!

  到得我進宮去的當兒,事情已過了好多年了,照理說,太后的冤枉早應大白於天下:因為二十多年來,那些從外面偶然走進宮來的人,所聽到的哭聲,始終是嬰孩的哭聲,如其真是太后和什麼人私生的孩子,難道永遠不會長大的嗎?而且很有幾次是兩三個孩子同時在啼哭,他們也未嘗沒有聽見過,就該明白太后一個人決不能同時和人家私生這麼許多的孩子!明白了這兩點,豈不就可盡除誤會了嗎?無奈人性總喜「隱善揚惡」,更以太后平日不免常有擅作威福的舉動,人家對伊絕少好感,便格外的樂於造謠中傷伊;以致在某一個時期裡,太后差不多已給人家說得象唐朝的武則天一樣了,這真是很可憐的!

  我最初聽到這些謠言時,很想盡力代伊闢謠,把伊服食人乳的真相昭告天下,但我再三考慮之下,又覺不妥。因為服食人乳的一種習慣,原是不很平常的,人們聽了,也許將分外得意地構成種種謠言出來。記得我進宮後第二日早上,瞧著伊把那麼一杯人乳喝下了肚去,心上總覺得有些異樣的不安,竟以為太后是一個善於害人的「老妖怪」,伊的喝人乳就等於魔鬼們的喝人血,那個擠乳汁給伊喝的乳母,不久也許就會枯竭而死;但這些恐怖的猜度,後來便漸漸地消滅了。其實除卻這事之外,宮內也盡有許多非常特別的事情,只要你處得稍久一些,便自能知道它是無足為害於人,從此發於若素了;可是最初發見的時候,那是的確要使每個人都覺得怪可疑的。

  但是取要緊要我們得問一問:服令人乳畢竟能否發生駐顏的功效?依我說,是能夠的,誰敢說不能呢!既然一個初出世的嬰孩在服食人乳之後,便能漸漸地長成起來,於此便可見人乳確是一種富於滋補的東西;而且我們試看正在哺乳時期的嬰兒,它們的膚色總是非常的白潤,那末人乳能使一個已入暮年的老婦人的容色重複轉為白潤,也是大有可能的事。那末我們為什麼看到一個老年人在服食人乳就要起那種無謂的疑懼呢?何況這個老年人自己既已確信人乳是足以幫助伊挽住那正在跨著大步走過去的年華的,則在伊服食的時候,心理上必有一種信仰,精神上也必比較愉快;我們都知道凡服食一種我們對它肯有信仰的藥餌,奏效往往就分外的靈速,人乳何獨不然!

  ※第三十三回 上苑奇葩

  大體的講,愛美觀念對於女性的確要比較濃厚些,普遍些,因此女人對於花也就格外的愛惜,格外的善於欣賞;尤其是我們的太后,除掉權勢貨財之外,花卉也許就是伊最寶貴的嗜好品了。雖還不曾夠上「花癡」的資格,然而迷卻已迷得很深了!我們的上苑內,各式各樣的奇花異草真不知有多少秋類收集著,凡可以索到或買到的花種,總得設法去弄了來才歇;好在宮裡有一部分的太監是專門在執行著園丁的職務的,他們所具有園藝常識也很廣博,無論哪一種花木都能很恰到的給太后栽培著,沒有不極適宜地發肓起來的。何況太后自己帶要三天兩天的走往各處去視察,更不容他們有偷懶或疏忽的餘地!

  逢到興致的時候,太后還歡喜親自夾著一柄小小的金剪刀,帶著我們一群人,親自走入花圃中去學做園丁;當然挖泥挑水的工作伊是絕對不會嘗試的,伊只是相幫著捉捉蟲,澆澆水。偶爾瞧見有一枝花梗上蓓雷長得太多了,為恐花朵開得太小的緣故,便揀那些未長成的蓓蕾酌量剪掉些,這是太后本人也通曉一切園藝常識的表顯。此外伊便只剩利用著那一柄金剪盡揀合意的花卉剪下來回去的份兒了。

  我還記得有一天的深夜,時辰鐘大約已打過了三點鐘的模樣,外面突然又下起雨來,粗大的雨點,一陣緊似一陣的在各處宮殿的屋脊上跳著,響著,終於把太后在睡夢中驚醒了。

  「啊!不好了!我們那些才長成的菊花怎樣以得如此大的雨呢?」伊很急迫地在枕上喊著:「這雨一定要把它們一起打壞了!誰在這裡值夜?快去通知那些太監們,」

  這一夜,恰好是輪到我在太后寢宮內值夜,每逢值夜的日子,我們照例都是不敢睡熟的,所以太后一說話,我就打地上站起來了。侍伊的話才說完,我就來不及的趕將出去。那些值夜的太監卻並不敢走進裡面來,都在外面廊下站著,或蹲著,有的也象我們一般地直僵僵地靠在牆上打盹。我便向一個正醒著的太監說道:

  「老佛爺有旨:要你們馬上趕到園裡邊去,立刻把那些管種花的人喚起來,冒著雨去把那些新長成的菊秧一起用蘆席蓋好,不准讓大雨將它們打壞!」

  那太監聽了我的話,怎敢遲疑,便冒著雨沒命的奔出去了。

  隔了十分鐘模樣,他又急急忙忙的奔回來了。

  「他們已早就用蘆席把那些菊秧全蓋著了!」這是他帶回來的一個很滿意的報告。

  原來那些當著園丁職務的太監,也深知太后是非常愛惜伊的花木的,而且憑著他們的經驗,更無需叮嚀地已知道那些初長成的菊秧是萬萬經不起大雨的,所以不待通知,早就自動的給它們蓋上蘆席了。從這一件事上看來,宮監之中,能幹的委實很能幹,端的未可一概鄙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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