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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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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說了這一段值得回憶的往事之後,心上是格外的傷感了:伊的眸子裡已充滿著兩眶的苦淚,好半晌不能再繼續說話。 「我們雖然是始終非常的愛護他,但畢竟仍給他鑄了一個大錯,就是替他錯配了一個妻子。」(即指嘉順皇后阿魯特氏,後來承恩公崇文山尚書之女,座諡孝哲。)太后一提到這事,便立即變換了一種很憤懣的態度,說話也不象先前那樣的溫和了。「然而我們怎麼知道呢?伊的外貌一般也長得非常端正秀麗啊!誰想到伊的性格是那樣的拙劣!伊對於我們只當敵人一般的仇視著,從不曾有過絲毫的好感。」 依照普通人家的情形而論,婆婆和媳婦往往是家庭中最不易調和的敵對份子,而且理由總是非常複雜,不易研究的,就是慈禧和嘉順皇后的不睦,差不多久已成為一件公開的事實,但所以不睦的理由,卻又傳說紛紜,莫衷一是。據我說知道的是為著嘉順根本瞧起慈禧的緣故。伊為什麼要瞧起伊丈夫的母親呢?實在是因為伊在未進宮之前,早已知道慈禧年輕時曾經和榮祿發生過戀愛關係的秘密,不免就存著輕視之心,尤其是當咸豐升天之後,太后便馬上把榮祿的官職擢升起來的一回事,——基實太后雖把榮祿升了官,但他們依舊是不能接近的,連握握手的機會也可以說是絕對的沒有。——更使嘉順心中不滿;伊認為一個母儀天下的女人,除掉自己的丈夫之外,無論如何,決不能再對別個男人發生什麼情感。於是太后在伊的心目中,便看做是一個不值得尊敬的人了! 「我們所受的痛苦,真是一言難盡可能!」太后接著又說道:「更因體面的關係,不得不隱忍,一直到伊自己尋了短見,我們這才象重見天日似的解脫了!」 不錯,同治後的死,委實是人人皆知是出於自殺的,所以太后自己也認為無庸再諱飾了;我並且還聽人家說,太后因為平日素不滿意于同治後的緣故,竟在同治死去之後,故意的諷刺伊,說什麼一個真正賢淑的妻子就該殉夫同死,不應敬且偷生,於是同治後便不能不死了。無論這事的原委究竟怎樣,總之,同治的確是自盡的,當伊自盡的時候,腹中所懷的孕已將滿十個月了,同治所留的一點骨血,便隨著一同犧牲了,(譯者按:同治後有身一節,實屬不確,大致當時的人,悉為後不平,並深憤慈神速之專橫,故特創是說,以增慈禧之罪。惟黃人白克好司所作「慈禧外紀」中,亦有此說,見者多以奇談目之。) 這個未出世的小孩子雖然還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男是女,可是萬一是男的話,那末在他出世這後,同治後必將被尊為太后,而我們的老佛爺便不再能有如今這樣好的地位,和這樣高的權勢了;所以這個未出世的小孩子的隨著他母親而夭折,對於老佛爺真是一件無上便宜之事!寫到這裡,我不禁又想起四個可憐的中年婦人來,伊們差不多生活在別的一個世界裡的。從不有人注意伊們;也許伊們根本是從不能見到什麼人。伊們雖然跟我們一起住在皇宮以內,但伊們是象囚犯似的永遠被禁在一座很冷僻的宮院之內的,終年不准走到外面來。依我的推測,除掉死亡之外,伊們是不能再和外面這個世界來接觸了。那末伊們究竟是怎樣的人物呢?原來伊們就是同治帝的妃子,當同治帝歸天的時候,伊們都還是綠鬃紅顏的少女咧;太后偏不肯放伊們出去,但又不願見伊們,以免觸起伊思念同治的愁緒,於是伊把伊們活葬一般的鎖閉在深宮以內直至如今。 「要是我們的孩子還著的話,」太后的聲音又和軟起來了。「我想憑他那樣的聰明果敢,必然大有作為,我們的國家在他那樣一個賢能的人君的統治之下,也必不致如此糟法!……屈指算起來,到今天,他已有五十六歲了。「 原來同治是在公曆一八四七年生的,隔了十四年,他的老子——咸豐——便死了,他就在太后的掖護之下,繼承大統;那時他名為十四歲,其實只有十三歲月零,無怪我們前天在那些古宮裡所見的一襲他在加冕時候穿的龍袍竟是這樣的短小了! 太后雖然勉強還在和我說話,但伊的心上真是憂鬱極了;而每當伊在這樣憂鬱的時候,伊的性氣是格外的變得壞了。我們偷眼看伊,真有一種不能形容的威嚴,教人見了,不免會驚出一身冷汗來。如其幸而外面一切都很安靜,我們也沒有什麼足以觸惱伊的行動,那末伊就會獨自默默地坐上半天或一天,無論什麼人,伊都象不曾在眼裡看見一樣;如其有什麼事情惱了伊,這便不得開交了!不管是怎樣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伊都不肯干休,必然要大發雷霆,鬧得合宮不安,而且這樣一來,伊一定會把這個人,或這件東西恨到了底,雖隔三年兩載,還是耿耿於心的記著。 大概女人家的怨毒之心終要比男人家來得堅韌持久一些,而太后是尤其不肯輕放人家。譬如象此刻,伊老人家正和我講論同治的事情,這時候伊所說的話真好算是句句出自肺腑,而伊的態度更是無限的鄭重懇摯,要是我並不用十分關切,十分感動的神情來傾聽著,或隨便做一些足以使伊不快的行動,那就不用想再望伊能饒恕我了!即使我把我這一生的時間全用來贖罪,一刻不離的在伊的足跟下長跪著,伊也斷斷不肯寬放我的!如此說來,伊不就成了一個可怕的瘋人了嗎?不,不,別人也許未能瞭解伊的真性情,但我至少已在感覺上領會了伊的性格之所以如此特別的緣故,實在是有一種推動力的;這種推動力是什麼呢?這是可以用兩個字來解釋的,便是「痛苦」。 誠然,伊的地位,伊的權勢,以及伊的一切物質上的享受可說是盡可以使伊快樂了,但伊的內心上的痛苦,怎樣補救呢?統計伊的一生中,差不多是充滿著種種的不如意,和艱難辛酸之事,當伊妙年的時候,正象一朵將開的鮮花一樣,很妍麗,很活潑,而且伊的一顆心已很滿足地傾注在榮祿的身上了,不料驀地竟被選進宮來,做了咸豐的妃子,硬生生地的把伊的心上人拋在一邊,這已是很夠傷心的了!再加咸豐又是一個非常昏庸粗魯的人,一些也不懂得向伊溫存,老是抱著博愛的主義,見了略有幾分姿色的女子,便個個都要收幸,因此竟沒有什麼時間來用在伊身了上;他所給予伊的安慰是什麼呢?只有一個兒子,而這個兒子偏又在弱冠之年便夭折了。 一想起這些事情,伊還能有一些樂觀嗎?想到後來,伊的腦神經顯然是已被愁悶,痛苦,失望,憂鬱等等的影像全部包圍起來了,更無怪我們合宮的人,個個都戰戰兢兢,提心吊膽的忙竭力把自己的約束著了!這一天上,居然還給我抽出了一些空工夫來,我得了這機會,便忙著奔到那收藏著同治帝的遺物的古宮裡去;我的意思就是想看看前幾天太后親自帶去一只有自己會轉動的眼珠和舌頭的小泥兔,有沒有放還到原處來。我找了半晌,卻不見影蹤,這當然是太后已把這一件同治的恩物用心收藏起來了;大致當我們不在伊跟前的時候,伊不免還要拿出來看看或撫摩撫摩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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