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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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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臺是新建的,地下有黃沙,頂上有燈彩輝煌的蘆篷,這樣子自然是非常的華貴了!我們老遠就從車窗外探頭出去張望,大家都覺得十二分的悅目,不禁爭著要觀看;其時我們的列車卻已漸漸地在準備地停下來了。其時我們的司機夫正用著全副的精神在從事,因為他已得了慶善的命令,必須要使太后的那輛車恰好靠在月臺的中央,那末待太后一下車去,便可踐在那一張杏黃色的毛毯上了。 這一日,天津以及天津附近各處的重要官員,不論文武,全是很早就到這裡來候駕了,每個人都依著自己的品級,盡其所有的用心裝紮起來;因此,待我們到時,他們已列就了很長很長的一行了。滿眼只見紅紅綠綠的顏色,耀得人眸子也幾乎睜不開了。他們一見駕到,就鴉雀無聲地在月臺的向外的邊線上端然跪著了。比這些人跪得前一些,獨自孤零零地俯伏著的,便是袁世凱他自己! 列車很慢很慢的在他們面前滾過,終於是完全停止了。我往常是極愛瞧熱鬧的,但看了這些泥雕木塑一般的官員,心上便不免有些不自在起來。尤其是他們各人的神氣,好說是沒有一個不可厭的:頭低過了前胸,眼睛注視著地上,似乎連氣也不敢喘的樣子,教人一見,就不會相信這是一種出乎真誠的行為。不過他們的服裝總不失為是很美麗的一堆。其中有大部分人的圍帽上,都裝著孔雀毛所做的翎子;孔雀毛原是很好看的,它的本身就有一種光彩,再加其時的陽光正盛,從蘆篷外面透射過來,照得所有的孔雀毛,齊像變了金葉子一樣,幾乎要使我懷疑:這些人物,也許便是中國古代各種舊小說中,和其他各處張掛著的故事畫上所畫的人物,重複回生過來,特地來向我們的太后殷勤致敬。 雖然這樣踵事增華的佈置,已在太后的面前,很齊整地展露開來了,可是太后的心上是否已經認為滿意,卻還在不可知之數咧!伊對於這些官吏此次前來接駕的真意,我想必然是十二分明瞭的。因為伊也知道天津這一帶的官吏,決不會比別處的特別好;他們一般也是花了錢,或利用了其他的關係,——如親屬關係,裙帶關係等等而弄到這引起美缺的。他們既無學問,又無才幹,于國於民,真是兩無所利。但他們倒有一副極善逢迎的腦子,所以他們也把給太后接駕的這一件事,看做是一種保全飯碗,鞏固地位的必不可少的手段;有些更懷著要借這一個機會,取到幾許意外的利益的奢望。總之,在他們一群中間,簡直沒有一個是誠心為著要向太后請安而來的!他們都抱著很濃的自私心,隱隱有所企圖,便是袁世凱本人,也不能例外! 我一見了袁世凱,便禁不住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使我自己的腦神經,立刻停頓在一片沉思默索的狀態中,儘自呆怔怔地看著他。——這個腳色,就是辛亥革命成功以後的中華民國的第一任大總統。在那時候,他一般也是恭而敬之的跪在天津月臺上,迎接太后;誰想到他將來會有這麼一番的作為?老實說,他自己也絕對沒有夢見咧!——我一面象端詳一頭久已聞名,而從未見面的怪物一樣地注視著他;一面在回想過去的種種事件,就是怎樣能使他成名的種種事件。 如其嚴格徹查起來,甲午年的那一次中日戰爭,就是使中國大吃敗仗,以致把整個的高麗,拱手讓給日本的那一次奇恥大辱,袁世凱的確也可以直接的被列為罪魁之一。事實是這樣的:他原是一個性格極暴躁的腳色,尤其是歡喜賣弄他的權威,他恨不能在一揮手之間,就把許多不滿意的人,一齊處斬。不幸的很,朝廷偏不曾瞭解他這種性格,當高麗國內發生緊急的變故的時候,中日雙方,各顯露著劍拔弩張的狀態,但朝廷方面,還想努務消弭戰爭;因此,就派袁世凱上高麗去斡旋,意思是要希望他做一個圓活的外交家,運用一些靈巧的手腕,和日本人交涉,把各種困難問題,暫謀妥協。 這中間,當然也包括著中國暫時無意作戰的暗示。不料袁世凱到了高麗之後,一味意私心雜念用事,反把日本方面大大得罪了一番;恰值其時的日本人,正和一頭才出山的乳虎無異,極想找一個機會,試試他們自己的武力,這樣便立即發出了最後通牒,正式向中國開戰,於是中國的國恥史,也在同時候起,揭露開來了!更可笑的是這個事變的結果,雖是如此惡劣,但袁世凱本人,卻顛倒成了名。 除掉了這件事情之外,袁世凱還有一樁生平得意傑作,同樣可算是他的成名作。這件事情對於整個的中國,實無多大的關係但和滿清政府所發生的關係,卻委實不小。若是有人把它搬上舞臺去的話;必不失為一出可歌,可泣,可歎,可恨的悲劇。要敘述這件事故,秘先詳論袁世凱的為人。他平時的舉動,總是極倨傲的,高視闊步,旁若無人。因陋就簡這樣,往往會使人家誤認他是一個很鯁直的大臣;可憐的光緒就為了不能真正的認識他的緣故,竟在戊戌政變的那一次上,吃了他的大虧,以致於被陷為一個政治犯式的虛名皇帝。袁世凱本人,對於這件事情,也並不隱諱,大有津津樂道之概,所以外邊的人,不久便知道了個中的真相。原來在皇太后把政權歸還給光緒,退居頤和園之後,光緒便痛下決心,打算用全力來推行他的新政。因為外急於要達到這個目的起見,便特地把袁世凱從別的職務上調回來,教他率領一支軍馬,用護駕的名義,去屯紮在頤和園的四周,意思是要他禁阻太后出園,使伊不致再無中生有的前來阻撓親政的推行,而這只是暫時性質,依光緒的打算,只要待新政推行得見了相當的功效,便立即把軍馬撤回來。 豈知袁世凱這個富於陰謀的腳色,竟立刻就變了心,他本人對於光緒或皇太后,原沒有什麼好惡;光緒如果另外派人去監視太后,甚至去殺害太后,他也斷不肯行什麼阻諫,或發生什麼憐憫的感覺。他只是為自己打算。所以在光緒把這個密諭知照他的時候,他的腦神經已在為自己的利害而活動了。他覺得如果他真的照著光緒的話去做,自己雖然也無不相當的好處,但這種好處,必然是很有很限的;於是他就反過來想,要如他不聽光緒的話,反把這個密諭去報告皇太后,那就有不同的結果發生了!他既把自己的利害作為中心,當然他就實行了第二個策略,竟借著光緒教他圍園的命令之便,悄悄地走去謁見太后。 他假裝著極忠誠的態度,說自己是奉了光緒的密諭,要來行刺太后,但撫心自問,實覺不忍,所以不惜違背了光緒的旨意,反來告密。他的話雖然是那樣的空洞,而且是一些沒有實據,但太后竟完全信任了他。於是在當天的晚上,便由他率領了帶來的軍隊,簇擁著太后,用一種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直入光緒的寢宮。太后這時正在盛怒之處,也不顧什麼體統,竟教人把光緒從床上拖了起來,連話都不問一句,立即強迫他簽就了讓還政權給太后的詔書。 這一次生死關頭的鬥爭的結果,皇太后便依舊大權在握,恢復了往日的威風;而光緒可就大大的倒黴了!從此,太后發誓也不肯饒恕他,無論他說什麼話,一概置之不理;當然,光緒對於袁世凱這一次的倒戈相向,自必銜之刺骨,飲恨無窮,可惜他終於不曾報得這個仇!當他隨著太后給這列黃色列車載著上天津去的時候,袁世凱所賞賜給他的政治犯的生活,已經過了六七個年頭了。——其實,後來一直到他死,也不曾恢復自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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