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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我們八個女官卻另有四名太監,和四名僕婦,指定著給我們服務的。他們分兩起:太監合太監,僕婦歸僕婦,躺在我們那輛火車的兩頭,每天替我們收拾床鋪,預備臉水,打掃地板;去的時候是如此,回來的時候也是如此。不過有一點是使我們非常不便的,便是在路上無澡可洗,幸而這一次的旅行畢竟只是很短的一段,又喜天氣也不甚熱,勉強還可以挨得過去。太后平日是最愛潔淨的,洗澡洗得很勤,可是在車上,卻也極感洗澡的不便,沒法只得時常揩身,洗洗腳,聊為代替。而當伊在揩身洗腳的時候,火車便又得特地停下來。帝皇家的生活,誠然是非常可羨的,就是在火車上旅行的當兒,還是能夠儘量的發揮他們的權威。便打另一方面想一想,卻又令人感覺到這種生活實在是太刻板,太拘束,太無意味了。

  那幾個被指定著服侍我們的太監,除掉替我們整理衣服而外,每天晚上,還得徹夜的留在我們那一輛車的兩端侍候著。要如我們有什麼吩咐,他們便立刻去辦。——當然他們也是輪流值班的。他們更絕對的不許向我們隨便說話,除非我們有事先去問他們,他們才敢回答;否則具有連大氣也不敢喘的樣子。可是他們有時候卻常和那些宮女們說話,這裡所謂說話,當然不是戲謔,而且他們總是湊沒有人見的時候,才偷偷的說上幾句;因為要如他們彼此間說話說得太親密了,太后往往就會知道,經伊一知道,這禍便闖得大了!伊會立即教人把那宮女拖來,當著許多人的面前,剝下了伊的下衣,用很粗的竹板,打上幾十下,而那太監呢?更不能這樣優待他了,總是立即身首異處的。

  我們八個女官雖然也有一輛特備的車占著,然而在事實上,我們都不大到那車上去的,除非需用什麼東西,或到了晚上想睡覺才回去,餘下的時間,我們都得到太后的車上去靜悄悄的候著。因為我們雖然已有兩個人輪流的在太后跟前服侍著,但伊也許會突然想到某一個不上班的人;所以我們凡逢不上班的時候也得肅靜無聲地留在伊那輛車上的一間小房子裡,恭候宣召。那情形真有些象在醫生的待診裡等候診治的病人,不過我們是不准坐下來的,只能躺在地毯上,或斜靠在壁上,稍事休息。

  在這一列御用火車上,我們已經算是很造化的了,只有我們,——八個女官,和光緒,隆裕,瑾妃,以及慶善,勳齡等幾個人是可以坐的;但也有個限制,第一必須在我們自己的車上,如其在太后車上的話,那就非得伊臨時特許不可。所以我們在路上都覺得很疲倦,雖然沿路的景物確是非常的新奇悅目,只恨我們的腿力太不濟了!

  除卻上面我已經講過的這幾輛專用的車子而外,其餘的車子,便是那些太監們所居住的。但因人多車少的緣故,直擠得密密層層地連一些空隙也沒有,簡直象快要堆起來的一樣,我雖不曾常去參觀,不知道他們究竟是怎樣居住的,不守推想他們的情形,必然和那些扁聽子裡所裝的沙丁魚沒多大差別。

  在中國,卻沒有「沙丁魚」這個名稱,但我既想到了這一個有趣味的比例,當然不肯忍耐著不發表,於是我終於向一個太監說道:

  「你們這引起人擠在那幾輛車子裡,真象小魚一樣!」接著,我並將外國人怎樣把沙丁魚裝進那些扁聽子裡去的情形,詳細講給他聽,他聽了,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了;於是我這一番話,便由他立即代為傳佈出去,一人傳十,十傳百,不消多少工夫,所有的太監全知道了!當然也瞞不過李蓮英!但是李蓮英本不和他們住在一起,他也有一輛專用的車子,我這個話當然也不是挖苦他,他聽了當然也不能生氣!不過其餘的太監聽人家把他們叫做小魚,心上也未必會高興吧?

  在北京,人們對於太監有一個極普遍通用的別名,喚做「雄雞兒」,因為那些太監的喉音,總是很尖很高的,真和雞啼的聲音一般無二,所以這個別名,大家都一致認為十分恰當。我想太監們自己也還願意隨意承受,因陋就簡「雄雞」總比「小魚」好一些。

  讀者試想:一千名太監,每個人都穿著全套的制服,而他們所占的幾輛車子,卻實在只能容得下四百個人;那樣舒服的生活,你們能忍受得慣嗎?可是光緒和隆裕兩人所乘的大轎,卻很寬敞地合占著一輛車子,只是沒有一個太監敢大膽的爬上去,利用那些空餘的地位啊!太后的鸞輿,是更闊氣了,它是常用一幅絕大的黃布罩住著,它獨佔一輛車子,所餘的空隙,足敷六七十人居住,但有誰能去利用呢?照這種情形看來,在宮裡當一個太監,有時候不但不如犬馬,竟連一件東西也不如哩!

  隨在我們後面的那一列兵車上的情形是怎樣,我實在說不出來,因為我每次只是遠遠地望見它,從沒有詳細考察的機會。

  歸納起來說,這許多車輛中,當然是太后那一輛車最有意思;其時它所代表的是整個的清宮,而乘坐在它中間的人,便是清宮中唯一的中心人物,也就是整個的滿清帝國的中心人物。

  ※第十二回 列車上之小朝廷

  太后的那輛車的前半部是欄成了一間小小的臥室,它的地位雖十分的狹窄,但它的式樣,和所有的一切佈置,卻無一不是費了許多人的心思和精力所構成的;所以不僅是美觀富麗而已,它的輪廓,它的格局,簡直和宮中的內寢,十分相類,真是一所具體而微的寢宮。可是這只指它的質和形而論,至於地位的大小,家具的多寡,那當然是差得太遠了!因為在這一間小小的臥室裡,除掉一張大床之外,——床是紅木做的,而太后這一輛四的本身的材料,也是用的最好的柚木,漆得又很光亮,盡可配得上伊的那張紅木大床。

  ——別的就沒有什麼好算是大件家具了。中國舊式的床,照例總有一副用以張掛蚊帳的架子的,太后的床上,當然也不能少,伊這次用的一頂蚊帳是一幅淺藍色的絲織品,上面還用很美麗的絲線,繡著許多林擒花,原來這時候正當暮春時節,林擒花恰好是處在最出風頭的地位上,便不得不借重它了!在大床的左邊,安著一張僅有的擱腳凳,也是紅木制的,它的高度大約是三英寸,面上用鮮豔的黃緞鋪著。這張腳踏凳在我們現代人的目光中看來,實在是毫不需要的,但在從前時候,無論你的床是怎樣的低,這一張腳踏凳還是少不掉的,其作用則只是使人坐在床上時,兩條腿格外可以省力些而已。

  在這一間小小的寢宮的兩邊,車壁上也有四扇很寬大的窗開著,春日的明媚的陽光,從這四扇窗裡透射過來,照遍了全室,使屋子裡的溫度,常保持著六七十度上下,絕不像是在火車上經行野外的光景。太后對於這一點,當然是很滿意的;尤其是在每兩扇窗的中間的車壁上,還有幾幅色調很濃豔,花樣很生動的壁畫裝點著,經陽光一照射,便格外的光彩鮮明,足資欣賞了!這些壁畫都是用漆繪的,新舊的筆調,互相配合著,看去是非常調和的。它們的作者當然不是尋常鐵路工廠裡的漆工,而是特地從京中選拔出來的半藝術家,不然是那裡會有這樣好的手段?在這些壁畫的下面,各釘著很狹的一條木板,板的上面,擱著太所需用和種種化裝品,以及許多零零星星的東西,伊要取用時是十分便利的。窗上,照例各有一幅黃緞制的簾幔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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