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回憶錄 > 禦香縹緲錄 | 上頁 下頁


  這樣看起來,讀者就可以知道光是紮繡這幾幅黃緞上的花式的工程,已是何等的艱難精細,我先前估計它的價值約在六七千兩銀子左右,真可說是最少限度的代價了!然而這還只是用以表裹那鸞輿底內部的一種點綴品,也許太后竟從不曾注意過呢!但是論實在情形,太后在這些繡件上面,除掉原料之外,確也不曾化過多少銀子;因為織繡的工人都是長期留養在宮禁內的,他們對於工資,是決不計較的。就是工作時間的久暫,他們也得悉聽懿旨,自己是絕對不知道的;也許一件工作做一兩個月就完了,也許做三四年還不能完,也許這個人已做得精疲力竭,連眼睛也瞎了,而他的工作卻還不曾完成,這樣就得另外派人繼續做去,務必使這件工作做到圓滿為止。

  這鸞輿的本身是用藤制的,制工當然是特別的精巧耐用。輿的兩旁,在半腰裡,各有一根木棍拴著;這兩根木棍都是用最堅實的木料做的,中部渾圓,兩端略扁。而在前後兩端上,又各有一根橫木連系著。橫縱四根木棍,恰巧架成了一個長方形,鸞輿就夾在這長方形的中間。抬的時候,有八個轎夫分占著這長方形的四角;在中間另有兩根橫木梗著,一在前,一在後,它們的位置;正好介乎輿的本身和頭尾兩根橫木的中間,不過略長一二尺;四個頭上,也各有兩名轎夫抬著。所以合併算起來,一起便有十六名轎夫了。

  鸞輿的外部是更光彩了!前後左右所用的,全是用金線界就的薄綢緞襯著裡面的黃緞,便格外的華貴富麗,無從形容。何況在四面又有四條藍色的飛龍繪著,這氣象便越發的雄壯燦爛了!轎頂的格式是完全照宮殿的式樣制的,一般也有翹起的飛簷,塗著金翠,閃閃生光。正中頂上,還安放著一個黃色的圓球,約摸有一串葡萄那樣大小;這個球雖然是空的,卻全是用純金制的。

  還有一點我們必須認識,雖然這乘鸞輿的式樣難免太古一些,但是無論它的外部,內部,上部,下部,都是十分美觀的。人坐在裡面,也必然是非常舒適的!不過論到坐的話,那我可沒有嘗試過。據我所知道,除卻太后自己以外,只有李蓮英因為負著清潔和整理這鸞輿的責任,當太后不在輿中的時候,可以走進裡頭去收拾;其他的人,誰也不敢伸腿跨進去一步,不說乘坐了!就是那內裡幔著的黃緞上所繡的「八寶」的花樣,也只有在太后所用的東西上,才可以引用。從我這麼一長篇話看起來,這座鸞輿能在我們這列御用火車上獨佔一輛車子,實在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也可以說是「理該如此」的了!

  ※第七回 接駕

  太后無論到什麼地方去,總得帶著伊的樂隊同走;雖然這種習慣確有許多不便利,不經濟的地方,甚至會發生種種困難,但是伊卻一概置不問!好在無論有什麼困難發生,自會有人去出力料理,絕對不致驚動伊自己的。我和慶善兩個人所擔任的各項雜務之中,如果用筆記起來,就少不了這一條。我對於太后的這一班樂隊也有很熱烈的興趣,平日總是極注意地瞧著,聽著,倘有機會,便常去和他們接近,因此我不但對於每個樂工的名姓和技能,都有很深切的認識,而且還能夠玩弄任何一種樂器,至少限度,可以不致錯誤,當然也不敢說怎樣精工。

  這一班樂隊所用的樂器裡面,有幾種確然是很古的了。而它們的大部分都各有一節十分動聽,而並不怎樣可靠的歷史。凡能使用這種樂器的人,大概都可以知道。說到這裡,我又不得不稱頌皇太后的知識的淵博了,普通人也許會誤認伊是一個見聞非常狹窄的老婦人,因為伊是很難得到外面去的;然而事實恰好相反,伊所知道的,實在不比常人少。就象關於那些古樂器的來源和傳說,便是伊所告訴我的。

  即使在伊的寢宮裡,或內廷的其他部分,伊總是不讓那些樂工輕易遠離的;伊曾經把他們帶到熱河去,這一次又把他們帶到奉天去。

  只要太后偶然轉一個念頭,忽而想聽一回音樂,這些樂工就得立即吹吹打打的演奏起來。這還是屬￿臨時發動的。平時又有幾次刻板文章似的固定演奏。譬如象太后在宮禁以內,乘著鸞輿往各處行動,無論怎樣的頻繁,可是當伊每一次上轎的時候,這班樂隊都得在旁吹打著,待伊發出了起駕的命令,那鸞輿開始行動了,這樂聲才得停止。樂聲一停,這些樂工又得馬上把他們的樂器收拾起來,——卻不准乒乒乓乓的發出大的聲響——急急忙忙地打另外一條路上抄到前面去,先在太后所要到的目的地上候著,待伊一到,便又吹打起來,作為迎接的意思。這些人因為怕誤事起見,往往趕得非常的迅捷,可是太后的鸞輿在路上行動時的速率,總和龜步一樣的慢,所以從來也沒有趕不上過去時,而這種情形,看起來便格外的象尋常人家所舉行的葬儀一樣了!

  這班樂隊一起共有十二人,當然,他們也都是太監。他們照例各戴著一頂緯帽,可是他們的緯帽卻比那些抬鸞輿的太監們所戴的多出一條紅纓,各人的服式是十九相同的。他們都有一件馬甲,顏色是桃紅的,不過上面並無什麼花樣紮繡著。他們的長袍是紫紅色的,看去真是異常的鮮豔。他們相沿下來,每一個都有一個助手,這倒並不是無意識的擺闊主義,實在因為他們是太忙了,倘沒有一個助手相幫,他們自己的確是照顧不周的。

  舉一個例子:譬如太后忽然要從火車上走下來改乘鸞輿,這時候旁邊的人就得一齊跪下去,除掉光緒皇帝總是跪得和太后最近之外,其餘的人便依著職位的高下,或近或遠地跪著。當然這些樂工也不能例外,不過他們只要恭恭敬敬的磕過一個頭之後,便得立即爬起來,開始奏他們的歡送曲。就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他們已經緊張得夠了!當他們跪下去磕頭的時候,不用說必須把他們的樂器放下來的,可是身子一站起,就得取來應用了。

  在不用的時候,他們的樂器都是掛在一個特製的木架上的,這個木架的構造很是簡單,仿佛象一個門框一樣,兩面兩根木條,每根約有五英心高,上面用一根橫木連接著,中間另外又釘著一條橫木。在這上下兩根橫木上,各釘著幾隻鉤子,大約是下面三隻,下面四隻,他們的樂器,便分別掛在這些鉤子上;不過樂器的件數往往比鉤子多,卻不愁掛不下,因為有幾件是時常需用的,事實上只能帶在手裡,不能掛在鉤子上。中國人對於凡百事物所佔用的地位,總是算得很經濟的:樂器不用,可以並排著掛在許多鉤子了,這種辦法,恐怕在別國的樂隊中是絕對見不到的!

  他們吹吹打打的把太后送上鸞輿,或火車,或其他代步的東西上去之後——總之,只要是太后離開了他們正在奏樂的所在,而開始往別處行去的時候,他們就得收拾好一切樂器,搶先趕到終點地上去候著,再把方才歡送時候所演奏的樂曲來歡迎伊。這樣一番滑稽的做作,也有一個專用的名詞,喚做「接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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