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回憶錄 > 禦香縹緲錄 | 上頁 下頁


  「啊!」這位大臣已忍不住叫喊起來了,他的眼睛是睜得比平常大了一倍。「再試一次讓我瞧吧?」

  二哥真的依著他又試了一次。這位大臣瞧了,便咧著嘴盡笑,並請求二哥把這副眼鏡借給他自己試試看。可是他鬧了好半晌,甚至把他的鼻子也擦紅了,還是夾不上去。理由很簡單,不過是我二哥的鼻樑很高,所以能用夾鼻眼鏡;而這位老先生的鼻樑卻是扁得象沒有一樣,自然夾不上去了。

  從此以後,勳齡的這一副夾鼻眼鏡,便成了他同僚們的好奇心的集中點了;一直到我們搭著這一輛特備的御用列車,從北平到奉天去的時候,這種好奇心還不曾完全消滅。

  因為太后這一次上奉天去的主因,純粹是為著要去謁陵,並不是要去處理什麼軍國大計,沿路也只是隨意看看風景,並不打算作一天半日的勾留,所以除掉我二哥和慶善之外,伊就不再帶旁的比較重要些的大臣了。但是我二哥和慶善兩個人,卻照例的各自帶著許多隨員。慶善大概帶五個或六個,有的算是幫他辦雜務的,有的算是幫他辦文書的,然而在事實上,這些人所能為慶善效勞的,可說真是很少的。至於文書方面的事務,那是更少了,——簡直是沒有。本來,這種吃飯不做事的美缺,原是慶善存心照顧他那些親戚的,因為他那親戚都是很懶的角色,雖然想賺錢,卻不願實實在在的工作,於是各人都利用著親戚的關係,強迫慶善安插他們。這一種情形在中國,可說是很普通的,無論那一個人,只要他自己弄到了一個可以有權用人的位置以後,他的那些親戚故舊,便立刻會把他包圍起來,強迫他儘量的引用私人,多多益善。而在滿清官場中,這種情形是尤其的普遍。

  我二哥當然也不能例外,他的隨員究竟有多少,我雖不知確數,但是我可以保證他們除了陪坐著談天之外,斷沒有別的工作了。其實當二哥引用他們的時候,原來也不希望他們做什麼工作。這樣讀者就不難想見我們家裡的情形了:不但我二哥有這麼許多清客式的隨員,便是我四弟,也照樣有好幾個養著,我父親所有的是更多了;這三起人馬合併後的總數,至少就有二三十名了。所以無論我們自己的屋子怎樣大,或是向人家租下來的屋子怎樣大,卻永遠不會有空的房間了。而且往往不夠。在這種情形之下,我父親,我二哥,或四弟,便得另外再化一筆錢,到外面去租些屋子,好讓這些寄生蟲們安居。

  話雖如此,在朝廷上也全虧了那些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大臣,穿著花花綠綠的肅立著,才能點綴成一種雍容華貴的氣象;而在這一次的旅途中,又全虧了勳齡和慶善的這些隨員們點綴其間,方不致盡失朝廷風度。

  雖然,嚴格的講起來,這一次隨太后上奉天的一班隨駕大臣之中,除掉勳齡和慶善兩人,真夠得上算是大臣之外,其餘的一班人,倘若不客氣一些,盡可不必把大臣的頭銜送給他們;但是我以為極應該也稱他們為隨駕大臣,否則便是不公允。因為我覺得他們這一群人所擔任的職務!簡直完全是一樣的,除非在朝見太后的時候,慶善和勳齡所站的位置,總是在最先,此外便並無什麼區別了。說到站的位置,我們就不得不稱頌一聲爵位的可貴了。前面我雖然已經再三的說,爵位是一種虛名,絕無絲毫實益的,可是在朝見太后的時候,我二哥畢竟靠著他這個公爵的頭銜,每次總是站在慶善的前面,就是站得和太后格外近一些;這種待遇,在那時候算是一種極光榮的事情。

  慶善是清宮中的一個男管家,凡一個男管家所能管的事情,他大概也可以完全管得到;而我二哥卻是等於太后的一個侍從副官,雖然沒有實權,地位卻總比一個男客家來得高,因此他就可以站在慶善於的前面了。

  一路上,我們的列車往往因為太后一時的高興,便命令它停止下來;而每當車子停的時候,慶善和勳齡所率領著的一批「隨駕大臣」,便得一齊走到太后跟前來侍候。太后對於這些人的名字,官銜,和他們個人的短短的歷史,差不多沒有一個不知道。雖然他們侍立在伊面前的時候,伊對他們似乎並不怎樣注意,可是這些人的服裝和舉止,卻沒有半些能夠逃出伊的靈敏的視線以外去的。

  「他們都是打扮得很富麗的!」伊常是這樣的感慨著:「他們的浮華,他們的官架子,在旅途中,的確可以增加我們不少的風趣!」

  ※第六回 鸞輿

  現在讓我們再為皇太后的「鸞輿」寫一些記事。其實「鸞輿」這兩個字,只是一個習用的名稱,那東西根本不是什麼「輿」,只是一輛藤轎而已。

  無論在哪一隊的儀仗中,或是在哪一次的大典中,這輛藤轎總是占著一個極重要的位置。因為它好象是太后的家一樣,就是當太后自己並不坐這輛藤轎裡的時候,一切大臣還得恭恭敬敬地向它磕頭。——這也是歷代帝皇相沿下來的一種習慣,只要是皇帝或皇太后所有的,或是所用過的東西,臣下見了,就得一般的足恭致敬,不得褻瀆。

  單只為了這一乘鸞輿,又特地多備一輛車來裝載它。

  這一輛鸞輿不但也有一輛專車,而且還有一個特製的木架,給它襯著,使它不致接觸著底下的木板;——就是車上的地板——為的是這些地板,都曾給尋常的人踐踏過,當然不能再玷污太后的鸞輿。從北平到奉天去的路上,太后還屢次需要用到它,而在每一次使用的時候,全列的火車就得停下來,先在太后所坐的那輛車子的門口,擱上了那一塊在伊上車時所用過的木板,然後再在這一塊木板和那鸞輿的中間,架上一條跳板似的東西;這前後兩條木板上當然都有很厚的絨氈墊著,太后在上面走過,便可以象走在粉絮上一樣的溫軟舒適了。

  若問這一乘鸞輿的外觀和裝飾,那可真是光彩極了!象這樣美麗的一乘轎子,的確配有一輛專車來裝載它!

  因為它是太華貴了,太美麗了,我真不知道應該怎樣的形容它才適當!

  鸞輿的內部全是用杏黃色的貢緞帽起來的,那些貢緞的顏色,都是特別的鮮豔,而且是時常在更換著的。待到太后快要使用到它的時候,李蓮英便親自走過去用心察看一番,倘有什麼污漬,或缺少了什麼東西的話,便立即調補好。及至太后走進鸞輿的時候,旁邊還得臨時加上一道布幔,團團地圍著,使一切的人,都不能偷看伊,連被派著扛抬這乘鸞輿的那些太監,也絕對看不見伊。一直等到伊在鸞輿裡坐穩之後,那一道布幔才撤去;同時那些轎夫,便小心翼翼地擔負起這副千斤重擔來。如果萬一不幸而因為其中有一個轎夫走錯了一步路,以致於使坐在鸞輿裡的太后一跤翻下輿來,或雖不曾翻下,而已受了一些驚嚇,那就鬧大了!

  至多在半天功夫以內,這十六名轎夫的腦袋便得一齊掉下來了!不過據我所知道,這樣的事情,事實上是從沒有發生過的;因為給太后抬這乘鸞輿的十六名轎夫,可說是打全中國幾萬幾千名轎夫裡頭所挑出來的頂兒,尖兒,無論如何,決不會走錯一步的。就是他們自己,也往往自負得了不得;而且以為能給太后當差,真是一樁最光榮的事情。他們所穿的服裝,又是十二分美麗的;頭上是戴著普通的圍帽,卻沒有頂子或翎毛一類的裝飾物,上身穿的是淡紅色的背心;下面穿的是湖綠色的長褲;腳上是深黑色的靴子,但並不是長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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