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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列車員的旁邊之後,第二步就要準備上車了。但是我們要上車是很容易的,只須打那些常用的鐵制的踏步上走上去就行了;然而太后卻不能這樣草草,非得另外替伊準備一條特別的道路不可,不過伊倒也不急急的要上來,伊先想看一看這列火車的究竟,因為伊對於這一列御用火車,固然還是第一次見面;就是其他的火車,伊也從不曾見過咧!據我所知道,除掉我偶然給伊講過的一些關於火車的常識之外,伊連一張火車的照片也沒有見過。因此,我又不免暗暗在替那行車的鐵路員工擔心,也許這些火車的轉動,會有什麼使皇太后不滿意的地方,他們就是連帶送命了。只要這個老婦人隨便說一句很簡單的話,他們的腦袋便立刻可以掉下來了!

  其時,我們的皇太后是真象一個小孩子得到了一件新的玩具一樣。

  在伊沒有走上這一列神秘的火車之前,伊決意要看一看它畢竟是怎樣的一件東西?於是伊就命令抬轎的人把鸞輿歇下來,讓伊可以隨意的指揮。伊先教火車慢慢地往前開去。火車動了,伊真是萬分的歡喜;竟把伊自己的尊嚴也忘了,俯下了腰,盡瞧著那些在轉動的鐵輪出神,同時又連珠般的發出無數的問句來。伊問:機關車裡怎麼會有蒸汽的呢?蒸汽是怎樣造出來的呢?究竟是什麼東西在推動這些輪盤?為什麼火車不能在平地上走,必須在鐵軌上走呢?伊的神氣是完全變做一個小孩子了,誰也不會再想到伊是一個專制的女皇!

  火車依著伊的命令向前,後退,向前,後退,一直到伊直得滿意了;似乎伊自己已經懂得火車是怎樣會行動的了,伊這才吩咐上車。

  在伊所用的一輛車的前面,鋪著一方象輪船上擱著的跳板一樣的木阪,板上是覆著一條黃色的絲絨毯;李蓮英先走在伊的前面扶著伊的手臂,兩旁另有許多太監用手夾護著她,以防傾跌,待伊跨上了車廂,這一方木板便立刻移去了。

  這也是預先規定的:火車每一次開行,必須先得到了伊的許可;雖然火車的停止,有時候因為事實的需要,司機的人不能不自己做一些主張,然而這僅是例外而已。伊並且還再三的告誡,無論如何,機車上不准鳴汽笛,車站上也不准打鐘。

  因為這一次到奉天去的路程,確然是比上熱河去的遠得多了,所以伊不得不來嘗試一下這種新奇的東西。在伊年輕的時候,人們要是見了這種火車,無有不詫為靈異的了!誰也不會相信這種東西是可以便利人的!現在,伊居然親自嘗試了一件伊年輕時候所認為絕對不可能的東西,並由這件東西載著伊,從鐵道上望奉天進發,那可不是一樁非夷所思的奇跡嗎?

  可是,伊終於還帶著伊的鸞輿,伊想或者這種新奇形怪狀的,可疑的縮地法,在半途上會受到什麼障礙。

  ※第三回 火夫與司機之幸運

  在太后沒有上車之前,還有一件事情是必須注意的。其實也是一種很頑固的習慣。就是每當聖駕臨幸任何一座建築物的時候,第一個走進去的,必須是伊自己;要是已經有人在裡頭的話,這個人就得先行退出來,必須讓太后走進去之後,其餘的人才能跟著上前。於是在太后未上車之前,便有人先去把那車上所有的工役一起趕下車來,把他們引到一個望不見太后的所在去,齊齊整整地跪著,低下頭,靜候伊老人家上車。因此在這個短短的幾分鐘裡,這一列升火待發的御用火車上,雖然煙囪裡同樣的在冒著黑煙,氣鍋裡也同樣的蓄滿著蒸氣,但是竟沒有一個人在車上照料;一直到太后在伊自己的車廂裡坐定之後,這些火夫司機們,才得從地上爬起來,回到他們的固定的職位上去,等待開車的命令。

  當我們在準備出發前的二十幾天裡,正不知道發生了多少的困難,累得那慶善差不多已是心力交瘁了!第一個困難問題,就是車上的一班工役;因為太后堅執著要叫那些太監們去擔任行車的事務,但是這可怎麼行呢?雖然那些太監們大半已在宮內執役多年,盡可以勝地任普通人家的男管家或侍婢的職務,然而他們從不曾受過一些起碼的鐵道常識,叫他們如何行車呢?

  慶善費了許多的唇舌,好容易才打消了伊這個成見;但是伊最後還切實的叮嚀,無論如何,不准那些鐵路工役走進伊的視線以內來。表示伊依舊還遵守著不用男人來服侍伊的古訓。

  這個問題就算這樣解決了,可是其他的事情,卻不能這樣容易。其中有一件是最可笑的,就是太后堅決的命令慶善要教他把那一列車上的全體工役,從司機一直到最低級的打掃夫,一齊穿起朝靴,戴起朝帽,打扮成十足的太監式。讀者試想:一個面目黧黑,整天伴著煙和煤在一起的火夫,戴起了這樣一頂小洋傘式的朝帽,可不活象一支老菌嗎?再把他足下所穿的一對黑緞制的長靴,身上所穿的一襲顏色鮮豔得象彩虹一般的錦袍,和他所站的那個煤堆比較一下,你們就不難想見那是成了一種怎樣的現象!但是這種現象畢竟是實現了!本來,皇太后的命令,便等於法律,誰還能更改!

  在一輛機關車裡,同時有三個司機在服役。當然,他們也都打扮得和太監一樣。——待我們用甲司機,乙司機,丙司機來分別他們。其時,他們的地位已和朝中的大臣,各省的總督,一樣的重要了;所以他們盡可儘量的要求多派幾個助手,而正式在那裡開車的,卻只是甲司機一個人(事實上也不允許兩個人同時開車)。在平常的日子,他總有一個坐位,可以安安穩穩地坐著;但是在這一列御用火車上,除了皇太后自己以外,無論什麼人都是不准坐的,於是他也只得直挺挺地站著。那乙司機的職務是很省力的,他只須望前面看著,如果發現軌道上有什麼變故,——譬如象一頭牛在軌道上穿過,或其他相類的事情。——就由他負責報告甲司機。這個人的位置,在尋常的列車上是沒有的;就是偶而有,也可以委隨便地拉一張凳子,在甲司機的旁邊坐下的;但是這一次,他當然也不能再坐了,因此他往往把蹲和跪的兩個動作,互相輪替了運用著,稍資休息。這便是皇太后所最注意的禮節和權威。

  至於那丙司機呢?事實上只是甲乙兩人的替班而已。要如他們中有人想休息的話,便由他補上去;假使需要休息的是甲司機,那末實在開車的職務便由乙司機走上去接替,而把乙司機所遺下的職務,讓丙司機代掌。

  其次讓我再講火夫的情形:他們一起是四個,——始終是戴著朝帽,套著朝靴,而又穿著太監的服式。——暫也把甲乙現丁來代表。甲火夫是實在負責照管爐火的人。乙火夫卻毫無所事地閑著一直到甲火夫需要休息的時候,才由他上去接替。丙火夫的工作是把後面煤水車上的煤,鏟到前面來,使甲火夫可以取來加進爐子中去。丁火夫是站在煤堆的上面,用一柄短短的小鏟,把高頭的煤,鏟到下面來,使丙火夫不必費什麼力,就可以把煤輸送給甲火夫。但是我們不妨想想看:那個丁火夫所處的地位是何等的尷尬?他既不能站著,因為煤堆棧太高,車子一顛一簸,豈不要跌下來:他又不能坐著,因為這是違反太后的命令的。那末怎麼樣呢?當然,他只有用半坐半站的方式,老是蹲著了。所以,他的工作是特別的慢,而且還要時時照顧自己的安全。

  這樣,一切的動作都依著宮中的儀式演出來了。我想在事前,這些人定曾受過幾天的特別訓練的。我也曾幾次上那機關車上去見看過,只見那些人都是愁眉苦臉地透著很不高興的樣子。當然,我後來也並不曾奏明給太后知道。但是我知道他們實在是受不慣這種約束,因為在平常行駛任何一列火車的時候,這種約束都是絕對沒有的。第一不舒服的便是頭上的朝帽,和身上的錦袍;第二便是無論怎樣辛苦,不准坐下;第三,為著怕要驚擾太后起見,不論碰到何種情形,絕對禁止鳴汽或敲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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