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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什麼狀態?」曼殊直直地問。

  「自刨自吃,閑雲野鶴,眼淨心淨,天寬地寬。」

  老翁話音剛落,曼殊便一把拽住了他的手,大為感動地說:「老人家,你真是個山野高人,請受我一拜。」

  「這還了得!」老翁連忙拒絕。

  「真的,老人家。我雖然讀過不少經書,可是那都是些皮毛。你所說的境界,才是我終生為之企盼的。請您老有所指引吧!」

  「哪裡——哪裡——」老翁擺擺手說,我不過胡說說而已,哪敢給你什麼指引。」

  「老人家,要指引的,真的要指引的。」

  「要我看,真達到那般境界者,恐怕普天之下就沒人敢自認。」

  聽了這話,曼殊默然了。老翁說得不錯,他的確道出了生命的真諦。從中國到印度,從佛祖到凡夫俗子,他不斷地探索、尋求,得到的結果卻是完全相同的。他深深地體悟到,只要喉嚨中還能喘息,只要血液還能流淌,只要心臟還能跳動,那麼伴隨生命而滋長的煩惱、憂怨,就永遠存在。

  ……

  這時,從河邊傳來一陣聲響:唰唰唰,沙沙沙,似葦葉輕輕相撞,像風兒搖動樹梢,響聲時而急快,時而輕緩,時而連成一片……

  曼殊驚異地聽著,渾身覺得發冷。

  刹時,響聲立時大起來,幾乎整個河灘都在喧叫。

  「老人家!」曼殊驚叫一聲。

  「怎麼?」

  「你聽是什麼聲音?」

  「啊!」老翁笑了,伸手在地上摸索起來,一忽兒便摸起一個東西拿到了曼殊眼前:「你看看,這是什麼?」

  「螃蟹!」曼殊驚奇地說。

  「是螃蟹。這是雨前的徵兆。」

  「真的?」曼殊感到非常驚奇,也有著萬分感慨,感慨大自然的無限奧秘,感慨萬物間的神秘聯繫。

  果然,在他們談話之間,狂風驟然刮起,河水被掀動得翻卷著巨瀾。跟著天空也亮起了閃電,隱隱傳來一陣陣轟隆隆的雷聲。

  「要下雨了,走,我們到前面的小寺避避雨。」老翁說著拉起曼殊就向前面奔去,不一會兒,就來到了那座小寺。

  這座小寺,實在破舊,寺門破損了不算,瓦脊甬道間都已長滿了荒草。大殿裡雖然也燃放著幾枝蠟燭,但是那尊無精打采神像面孔上的灰塵足有銅錢一樣厚了。

  曼殊仰頭看去,見匾額上幾個年代久遠的字還依稀可辨,上書:懷蘭寺。

  「這寺知道是誰建的嗎?」老翁問了一句曼殊,可是還未待曼殊回答,他自己便說了起來:「這寺相傳是唐時賢相張九齡修的。據說當年相當風光了,寺裡雕樑畫棟了不算,脊頂是清一色的琉璃瓦,香火也是一年四季地旺盛,木魚之聲晝夜不斷地響起……」

  鬥轉星移,世事變遷,曼殊湧起一股滄桑之感。

  「這個殿雖然破舊了,可是你可別小瞧它。當年清兵南下,我鄉居民就是在這大殿前,舉行的誓師會。我爺爺的爺爺那時正年輕,提一把砍柴的鐮刀趕來參加。打了幾個大仗之後,隊伍裡只剩他和一個受了傷的和尚,那和尚叫什麼……澹……」

  「澹歸和尚?」曼殊猜測道。

  「對對!正是這個名字。」

  「那可是明末的一位有名的詩僧啊。」

  「就是這個和尚,在我家躲藏了一些日子,傷未養好,就執意要走。當時風聲很緊,大家都不讓他走。可是他還是在一個晚上趁人不備的時候,悄悄走掉了。他去了哪裡?後來怎樣?就不得而知了。據說,和尚是看破紅塵了,所以不肯再和凡人在一起。」

  他們正這麼說著,忽然從後面的禪房裡傳出一聲很蒼老的聲音。

  「二位施主,為何夜半來此?莫非有什麼事情麼?」

  他們循著聲音看去,只見從神像的斜對面一窄窄的房門中,蹣跚走出一個老者來,他滿臉褶皺,眉毛斑白,一件髒兮兮的袈裟斜披在肩上。

  老翁連忙說:「老師父,我們是行路人,想在此地避避雨,打擾您啦!」

  曼殊也跟著施了一禮:「打擾了!」

  「不必客氣二位。既然老天有意讓我們相識,還不快快進禪房用茶。」

  「謝謝了。」他們說著就跟隨老僧進了那間禪房。

  禪房的陳設更加簡陋,一張窄窄的木床,上面鋪著一床破舊的被褥,旁邊是一張老掉牙的桌子。桌上放著盞舊式油燈,燈火雖然如豆粒一般大小,可是屋中的什物還能分辨清楚。

  「快坐,快坐。」老僧進屋後便熱情地給他們讓座。

  曼殊借燈光,仔細端詳一下老僧,便吃了一驚,忙問道:

  「請問老師父法號怎麼稱呼?」

  「貧僧法號雲遊。」

  「雲遊?」

  「雲遊正是貧僧。」

  「老師父來『懷蘭寺』之前,在……」

  「在一座無名的破廟裡。」

  「破廟在哪裡?」

  「惠州的郊外。」

  「雲遊師父!」曼殊大叫一聲,撲通跪到地上,「您老人家看看,我是誰?」

  老僧將桌上的油燈拿起,顫顫地端到了曼殊的面前,仔細辨認了一番,然後才動情地說:

  「你是曼殊!」

  「是我呀師父。」曼殊一下子抱住了老僧,眼中的淚水便汩汩向外流淌出來。半晌,他才抬起頭來,看了一眼老僧,說:

  「老師父,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唉,說來話長啊!」

  「怎麼?」

  「自那年我們在破廟分手後,我便回了老家。其實我當時的心思你也能看明白,我就是想讓你掌管著那個破廟了,我回去是不想再回來了。葉落都要歸根,何況人呐。但是回到故鄉,我的心涼了,連續幾年的災荒,村民們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也是過著衣不蔽體,食不裹腹的日子。再加上官府對百姓的雜稅苛捐越來越多,莊戶人幾乎就無法活了。沒辦法,我又從老家回來了,回到那個破廟。這時你已經不在了,我在那裡守候了一些日子。後聽說我的師兄你的師父的遺骨已經移到了海雲寺。我便專程來給他祭掃,可是當我千辛萬苦來到海雲寺的時候,萬沒有想到海雲寺……」

  「海雲寺怎麼了?」

  「整個寺院全給毀了。」

  「毀了?!」曼殊的眼睛幾乎瞪圓了。

  「是啊!據說那是一個狂風呼叫的夜晚,僧徒們剛剛就寢,忽聽得一陣粗暴的砸門聲。還未待他們點燈起來,廟門已經被他們砸開了,跟著便闖進一夥蒙面的歹徒,他們個個手持兇器,進得殿來,就瘋狂搶奪,先搶財寶,後搜經書,連廟門的銅環都給砸掉了。當他們覺得再無油水可撈的時候,便點起了大火,好好的海雲寺,就這樣給毀了。」

  「這些蒙面歹徒到底是什麼人?」

  「有人說是革命黨,有人說是官府,誰能弄得清啊!」

  「那麼,那些僧徒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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