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蘇曼殊全傳 | 上頁 下頁
三八


  這樣行走了一個中午,曼殊的嘴唇已經乾裂得出現了小口,有的小口還在絲絲地向外滲血。他感到十分口渴,喉嚨猶如燃起火焰一般,乾枯得咽不下一口吐沫。此刻,他多麼渴望喝到水呀,哪怕一口水也好!他這麼想著,便用眼睛在巡找,後來終於在一個白白的骷髏中發現了一汪雨水。這雨水讓他樂得簡直無法自持了,雙手捧起骷髏,便甜甜地喝了起來。

  他敢說,這雨水比清泉還美!

  他相信,這雨水比甘霖還甜!

  可是,他卻無法知道,這雨水已把災難帶給了他!

  就在他喝罷雨水的半個小時後,突兀間,他感到腹部隱隱疼痛起來,開始他沒怎麼留意,後來那疼就變得異常激烈,有一種撕肝裂肺的感覺,霎時,他臉頰由紅變紫,額頭上滲出一層豆粒般的汗珠。

  他雙手捂著腹部蹲在那裡,身子勾得像個蝦米。他很敏銳地意識到,自己中毒了,無疑毒菌來自肮髒的雨水。然而,此刻,又該怎麼辦呐?

  面對著浩翰的沼澤地!

  面對著沒有人煙的沼澤地!

  面對著瀕臨死亡的沼澤地!

  他真的絕望了!徹底絕望了!

  看著那藍悠悠的天空,白皚皚飄動的雲朵以及雲朵旁邊的蒼鷹,他感到十分愴然和悲切:他暗暗問著自己,難到就要在這裡和死神會面兒啦!難道把骨頭就要扔到這裡啦!

  頭上的幾隻蒼鷹盤旋著、怪叫著,目光充滿著兇殘、貪婪、渴望,似乎只要他一旦倒下,他們便會蜂擁而上,來飽餐他的血肉!

  他緩緩地低下頭來,忽然發現在他腳邊的一個小泥窪裡,長著一叢綠色。他仔細看去,那綠色不是別的,而是幾棵蒲公英,彎彎的葉片雖然在陽光下有些蜷曲,但是嫩嫩的綠色,依舊現著一派生機,尤是那亭亭玉立的花蕾,更顯得那麼飽滿,那麼嬌豔,花蕾中一絲淡淡的黃色,燦燦地閃爍著生命的光澤!

  他強忍著疼痛,將蒲公英葉子拽了下來,放入自己的口中,便開始慢慢地咀嚼,吞咽。他想以此來減弱腹部的疼痛,以此來分散大腦的注意力。

  可是就在他的喉嚨裡溢滿苦澀,嘴角淌下綠汁的時候,奇跡竟然出現了,腹部的疼痛居然消失了,連一點感覺都不曾留下。

  那個時候,他激動得幾乎要淌下淚水,覺得自己能留下性命,完全是天意。沒有天,沒有地,便沒有他自己。

  這麼想著,他便端端地跪在那裡,鄭重地向著上蒼叩了幾個頭,於是才向前方繼續走去。

  ……

  經過兩個多月的艱難跋涉,於1904年初秋時節,他終於到達了曼￿。

  曼￿全稱譯成漢文是:「共台甫馬哈那坤森他哇勞狄希阿由他亞馬哈底陸浦歐叻辣塔尼布黎隆烏冬帕查尼衛馬哈灑坦。」音譯成拉丁文,全稱共有142字母。它是世界上名字最長的國都。它的含義是「偉大的神仙之城,永恆的綠寶石之城,堅不可摧的極樂境界,天帝的皇都,被贈予九塊寶石的世界大都會,幸福的城……」等等。

  它位於湄南河下游,中部大平原南端,距河的入海口僅40公里。在2000年前,這裡原是被人稱為「泥海」的沼澤地,17世紀時也不過是個默默無聞的小漁村。1697年,民族英雄披耶達信(中國血統華人鄭昭)率眾趕走了緬軍建都於河西岸吞武裡,開始了吞武裡王朝。1782年,曼￿王朝開國君主拉馬世王帕普塔育華朱拉洛,把首都遷到河東曼￿,此後,這裡逐漸發展起來。它既是一個古老的城市,又是一個美麗宜人的城市,街道兩旁長滿了橡膠樹、芭蕉樹、油棕、椰樹等熱帶植物。植物的空隙處,隱約可見一幢幢並不高大卻極其古樸的木樓,這裡雖然被荷蘭殖民者統治著,可這裡每一塊土地,每一塊藍天,每一棵樹木,依舊都透露出泰國的奇異風情。曼殊曾在《燕子龕隨筆》中這樣記錄了他當時的見聞:

  土人稱荷人曰敦。猶言主也。華人亦效呼之。且習其劣俗。華人土生者曰嘩嘩。來自中土者曰新客。……首都。其酋居焉。酋出必以夜。喜以生花綴其身。畫眉傅粉。侍從甚盛。複有弓箭手。酋子性揮霍。嗜博飲。妻妾以數十。喜策肥馬出行。傅粉塗脂。峨峨雲髻。狀若好女焉。酋之嬪妾。皆席地臥起。得幸而有孕者。始得賜以床褥。宮人每日給俸若干。使自操井臼。空中見酋。而男女皆裸上體。匍伏而前。酋每一語畢。受命者必合掌禮拜。退時必蛇行也。

  顯然,這種蠻荒、野性的異域風情,給他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除此之外,玉佛寺也令他終生難忘。

  玉佛寺,是泰國國內最有名的佛寺。寺內有玉佛殿、先王殿、佛骨殿、藏經閣以及鐘樓和金塔。主體建築是玉佛殿。殿堂地面是大理石砌成,殿堂大廳很高,在11米高的鍍金臺上,供奉著一尊玉佛。傳說玉佛是15世紀泰北昌盛時代後期的作品。是由整塊翡翠雕成的,是一尊禪定式佛像,高度66釐米,膝部寬度48.3釐米。1784年第一世王從吞武裡首府把玉佛請到這裡供奉,被視為鎮國之寶。環繞著殿宇和佛塔約有1公里長的壁畫長廊,繪有178幅印度著名古代史詩《羅摩衍那》的故事。壁畫第一幅就從尖頂佛殿的對面開始,然後按照順時的方向一幅幅過去。

  曼殊歷盡艱辛,來向佛爺掬一瓣心香,此事立即傳遍了都城。曼殊來到龍蓮寺參拜這一天,龍蓮寺全寺出動,人群列甬道兩旁,來歡迎這位中土來的活佛。他們以為這是玄奘、法顯再世。

  尤其是龍蓮寺主持喬磨長老,更是興奮不已,他深深地施了一禮,便熱情地邀請曼殊當眾說法,談論佛旨。

  當時,曼殊有些慌恐。他雖從12歲削髮出家,多年來,也曾揣度研磨,但對佛旨的領悟,畢竟不像那些整日潛于山林中的高僧那樣,今日法華,明日金剛。他的佛學學問很不完整,況且又缺乏系統,所以面對著法師熱情的目光和佛門期待的面孔,他甚是慌恐,打了一揖說:「彌陀佛,小徒從東土來到這裡,懷著的是一片赤心,是想取得真經,怎敢現身說法。」

  「小法師,我們都是出家人,為何這般客氣。」喬磨長老又深深施得一禮:「快快,請坐!」

  無奈,曼殊只得坐於蒲團之上。

  眾僧們這才在廊底下分班而坐,目光直直地看著他。

  其實,他的慌恐緊張是多餘的。談禪說法靠的不是佛學知識的博大,不是道行修行的深淺。而是講究頭腦反應的機敏,講究應辯能力的強弱。曼殊雖然應辯能力不是很強,但是他對問題的反應,卻是異常迅速的,異常機敏的,是常人無法比擬的。

  「小法師!」坐在前排的一個胖僧問道:「很早就聞聽中華是文物之邦,可是自明朝以來,佛道為何日減式微。恕貧僧直言,今天更是一蹶不振,此中原由,法師可否明示?」

  「萬物之規,人事之理,都是由無到有,由弱到強,由強轉衰,由衰變無。我佛設教,從大處視之,亦宇宙中一事物也。可變易變的,是其外面表現,如朝拜禮儀,古今東西俱可不同;不變難變的,是其學理主旨,古今所同,東西無異。表層雖似衰然,究其本質,不過是由表層潛入內心而已,其外衰竭,內裡卻勃發起來。這種狀態,是衰是盛?徒弟不敢多言。」

  「小法師此論甚是高深,令人折服!」一個瘦僧人馬上接過了話茬:「只是請問中土佛旨怎講?」

  「一切全在於我!」

  「一切?請問法師何謂一切?」

  「上有天,下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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