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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孩子,你……你怎麼能有這麼怪異的想法呐,你的靈魂一定是被魔鬼纏住了。」牧師顯出焦急的樣子:「你的這些想法,是違背主的意志啊。孩子,快把這些邪疑的想法拋到腦後吧,讓你的靈魂從魔鬼那裡掙脫出來。你只有掙脫出來,才能回到主的身旁,你的靈魂,才能安靜。孩子,主是寬容的,主是無私的,快些來吧!」牧師的聲音愈發低沉了,仿佛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一樣,每個字都帶著無限的虔誠和神聖。

  曼殊的心即刻怦然跳動起來,覺得周身的熱血都仿佛加快了流速。他連忙呷了一口咖啡,似乎還要說什麼,這時只聽一聲門響,跟著走廊便響起咯噔咯噔的腳步聲。

  「誰呀?」牧師問:「是雪鴻吧?」

  「是我爸爸,你今天怎麼還沒做祈禱去呐?」

  「雪鴻,你快進來!」牧師情緒似乎有了好轉,沖著門外說:「你看看咱們家今天誰來了。」

  「誰呀?」這時雪鴻推開了房門。

  曼殊抬眼看去,不禁驚呆在那裡。

  只見她面龐白嫩,微微透紅,彎彎的眉毛下,一雙碧藍色的大眼睛像湖水一樣清澈,她鼻樑高聳,鼻翅圓潤,兩彎濕潤的紅唇將一口白淨的牙齒映襯得越發鮮亮。尤其她那一頭披散開的金髮,簡直像錦緞一般,在她眉頭處閃爍著光澤。

  「雪鴻!」曼殊驚喜地叫了起來。

  「你是?」雪鴻的臉上閃過一絲陌生的神情,眸子在曼殊臉上停留片刻,隨即便露出了萬分的驚喜,大叫一聲:「三郎哥!」

  於是兩雙喜悅的目光便碰撞在一起。這是一次心靈的碰撞,這是一次情感的碰撞,這是一次超越語言的碰撞。這種碰撞,雖是短短的一瞬,卻包容了兩個人的許多人生歲月;這種碰撞,雖然沒有一絲聲響,卻勝過了人世間的萬語千言。

  「三郎哥,你,你是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來之前也不帶個信?」

  曼殊笑了一下:「我是剛剛來到。帶信……怎麼帶信呀!」雪鴻喜盈盈地看著他,嗔怪道:「你這些年都去哪裡了?」曼殊自嘲地笑笑:「雪鴻,怎麼跟你說呐;真是一言難盡。」

  說著說著他瞥了雪鴻一眼。

  牧師見兩個年輕人如此狀態,心中也是異常高興。可是他深深知道他們的內心世界在他面前是難以表露的。於是便很知趣地說:

  「你們倆個先嘮吧!我該做祈禱去啦!」

  「老師,你……」曼殊站了起來。

  「你快坐,雪鴻,給三郎倒水。」牧師邊說邊向門外走去。

  隨之,屋中便靜了下來,只有牆上的英式掛鐘,非常有節奏地嘀嗒著。這小小的一隅,立時變成了兩個人的世界。

  此刻,雪鴻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激動,便不顧一切地撲過去,抱住曼殊,把臉伏在他的懷中,禁不住啜泣起來。似乎心中的一切,以往的一切,都只有這樣才得以表達。

  「雪鴻,師妹!」曼殊眼角也濕潤了。

  「三郎哥,你好狠呐!你,撇掉我……你這次回來,說什麼也不能再走……嗚嗚!」雪鴻由方才的啜泣已經變成了嗚咽,淚水漸漸地浸濕了曼殊的衣襟。

  曼殊何嘗能不動情呐!他也是年輕人,血管中流淌的畢竟是男人的血液。況且與雪鴻,有過青梅竹馬的情誼。看著哭得淚人似的雪鴻,喚起了在他心裡埋藏很深的一縷柔情,那是由愛神種下的一脈情愫,是人世間最寶貴最甜蜜最溫馨的情感。他感到一股熱血在心中翻滾,眸子看到的,似乎只有雪鴻柔情似水的眼睛,羞花閉月的面龐,豐腴嬌柔的體態……

  他緩緩閉上眼睛。

  「三郎哥,這些年,你都到哪裡去了,多讓人掛念呐!記得當年你總說要漂洋過海找你母親,你找到了麼!你離開後,爸爸和我念叨你多少次呀!爸爸說你是個有志氣的人,將來准能幹成大事。我,在夢中還夢見你好多次呐!有一次,夢見你回來了,和先前一樣,臉紅朴樸的,眼睛還是那麼亮,進門來,就將手背到身後去,挑皮地逗著我,說你猜,我手裡拿著什麼東西,我看著你那模樣,覺得你很好笑,便說是糖。你搖頭,說不是。我又說是餅乾,你又搖頭,說我只認得吃。於是,我又猜了幾樣東西,你還說不是,到最後,你才將手從身後拿過來讓我看,我立時樂得不知怎樣好啦,因為你手中拿著一束迎春花。迎春花,是我最喜歡的花,這你知道。只見你一手小心翼翼地將花揚起,一手緩緩地抻過我的辮梢,就在紅綢子系結的地方,你將它插了進去。我當時激動得不知怎樣好啦,返身就向你撲去。可是這一撲便把自己撲醒了。哪裡還有你呀!哪裡還有什麼迎春花呀!我當時心裡空落落的,再想進入夢境已是不可能的啦!」

  「雪鴻……」曼殊將她摟得格外緊了。

  「還有一次,我也夢見了你,那好像是天將黑的時分,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我好像走在鄉間的路上,這時迎面走來一個手拿禪杖,身披袈裟的人,見了我的面說了一聲『阿彌陀佛』!我剛要轉身,他便叫出了我的名字:雪鴻!我吃了一驚,循聲看去,那和尚不是別人,竟是你!你說逗不?」

  「真的麼?」曼殊問。

  「真的!撒謊是小狗。」

  曼殊抖動了一下,臉色猝然由紅轉白。

  「三郎哥,你,你怎麼啦?」

  「沒怎麼!」

  「你好像不高興啦!」雪鴻有點驚慌,更緊地抱住了曼殊:「不說夢啦!好麼?說話呀三郎哥,你怎麼不拿眼睛看著我,看著我呀;三郎哥!」她說話的聲音越發低緩,越發含混,她覺得少年時期的那個夢又回到眼前。她喘息急促,閉上眼睛,把嘴唇印到曼殊的額角、眼簾、鼻尖、臉腮……最後緊緊吻向曼殊的嘴唇。

  「不要這樣,雪鴻!」曼殊猛然將雪鴻推開,痛苦地皺著眉。

  雪鴻愣了,怔怔地看著曼殊:「三郎哥,你倒是怎麼啦?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師妹,不要這樣!」

  「這樣?什麼樣?」雪鴻依舊沒有明白。

  「師妹,我是說,我們兩人不能?」

  雪鴻更加茫然了。「三郎哥,莫非你,你沒有看上我嗎?莫非因為我是外國女子嗎?莫非……三郎哥你要知道,我苦苦地等了你多少年啊!」她的語調愈發傷感了。

  「雪鴻,你不要說了,我已經看見了你的心。只是我的事你還不知道,所以我不能和你……」

  「你怎麼說話老是支支吾吾,你能不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莫非你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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