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蘇曼殊全傳 | 上頁 下頁
二八


  這一下,即觸怒了清廷。在文章發出的當日,便查封了《蘇報》,隨即夥同英租界的工部局,逮捕了章太炎、鄒容等六人。半月後,又在「會審公堂」進行了審理。

  所謂「會審公堂」,是帝國主義國家根據不平等條約在中國租界強行設立的審判機關。它規定凡屬外國人的案件,只能由外國領事審理;原告為中國人,被告為外國人的案件,由外國領事主審,中國會審官觀審;其餘案件,由外國領事和中國會審官會審。會審於7月15日、21日進行了兩天,章、鄒等人的律師博易·瓊司對清政府的指控進行了駁斥,至使此案未能結案……

  正義之士陳獨秀、章士釗等人,從事態的開始,就心懷義憤,至到後來會審開始,他們更是怒火滿腔。於是他們將編印的《國民日日報》,變成了武器,向清廷發起了猛烈的攻擊。初步統計,從七月到十月,該報共發表有關稿件79篇。其中報道33篇,言論16篇,詩詞10篇,平均不到兩天即有一篇。

  《國民日日報》的舉動,引起了各國輿論界的注意,先後有《泰晤士報》、《捷報》、《字林西報》、《舊金山報》及英國的路透社等對此作了報道、評論,稱他們是正義的傳聲筒,真理的播種機。由此也對清政府企圖從會審公堂「引渡」這些愛國者的陰謀作了有力的揭櫫,指出:革命「為民族中所不能免,一國中不能逃之一級」……

  ……

  以上這些文章,蘇曼殊幾乎是一口氣看完的,幾乎是一夜沒有眨眼看完的……無論是作者的激情,還是文字的力度,此刻都像一團一團熾熱的火焰,即刻便點燃了他的心。或許他心中的積憤太多了,或許他人生的感慨太多了,或許這些積憤感慨淤積而得不到渲泄的日月太多了,如今他心靈一經點燃,那噴發出來的就是濃煙,就是烈火,就是血漿,就是生命全部的能量……他再也沒有時間等待下去了,差不多他一放下報紙,便立刻推醒了和衣沉睡的陳獨秀。

  陳獨秀寫了一夜文章,也是剛剛睡去的。曼殊這會叫他,他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情,一邊揉著惺忪的睡眼,一邊急切地問:「曼殊,怎麼啦怎麼啦?」

  「獨秀,」曼殊依舊那麼激動:「你昨天跟我說文藝欄翻譯作品的事,我,我已經想好啦!」

  陳獨秀禁不住笑了,拍著曼殊的肩膀說:「曼殊兄,看來,你比我還性急呀!怎麼想的快說吧!」

  曼殊看了看陳獨秀,激動地說:「獨秀,我要翻譯法國小說《悲慘世界》。」

  「《悲慘世界》?」

  「對,就是雨果那本《悲慘世界》。」

  「那太好啦!太好啦!只是……」

  「只是什麼,獨秀?」

  陳獨秀笑笑略略思索了一下說:「只是翻譯那麼一部宏篇巨制,你這身體?」

  曼殊也笑了,滿有把握地說:「獨秀兄,放心吧,本人是一張鐵弓,輕易是拉不斷的。」

  「但是,曼殊,你想過沒有?此欄目時間太緊迫呀!若連載起來……」

  「獨秀,別說了,我用我蘇曼殊的名義擔保,文藝欄不會開天窗。」

  陳獨秀的心被深深觸動一下,他分明看出曼殊眼睛有淚花在閃動……

  奇怪的是,第二天蘇曼殊便失蹤了。

  《民國日日報》的同仁們都慌恐起來。

  「看見曼殊了麼?」陳獨秀驚訝地問章士釗。

  「沒有啊!」章士釗也非常著急:「我也正想找他哪,他能去哪裡呐?」

  「是啊!他走得太突兀了,連個招呼都沒打。」獨秀皺著眉頭:「莫非曼殊生氣了?」

  「生氣?不至於吧!」章士釗解釋道:「我們又沒有得罪曼殊。」

  「不!」陳獨秀憂慮地說:「我昨天有幾句話或許傷害了曼殊。」

  「你說什麼啦?」章士釗急切地問。

  於是,陳獨秀將翻譯《悲慘世界》一書的事講了一遍。

  「哎呀,那怎麼辦呐?」章士釗似乎更加著急了,在屋中不停地踱著步。

  這時,一直沒有言語的張繼,停下了手中的筆,看了眼章士釗、陳獨秀,嘻嘻笑了起來:「要我說呀,你們二位都不要驚慌。曼殊准是躲到那裡去了,到該出來的時候就出來了。獨秀,你怎麼忘了,那年在日本,他為了學寫詩,不是失蹤幾個月麼?」

  「那,我倒是知道。不過……」

  「放心吧,獨秀。要我說,過不了幾天,曼殊准會來找我們。」張繼比較肯定地說。

  士釗不相信地說:「能麼……」

  ……

  難怪人們喜歡叫張繼為小諸葛,他預料得不錯。果然沒出幾天,曼殊真的出現在《國民日日報》低矮的樓房裡。人們循聲望去,都吃了一驚,只見他面容憔悴,兩眼發紅,整個人活脫脫地瘦下去一圈,那神情,那狀態,就仿佛剛剛跋涉了千萬裡路一樣疲憊,他手扶著桌子,身子微微在顫抖。

  「曼殊!你到哪去了?」

  「曼殊!你可急死我們了!」

  人們驚喜地圍攏過來。

  他沒有回答人們的問話,而是顫顫地來到陳獨秀的面前,將手中一摞厚厚的稿紙遞了過去:「獨秀,這是《悲慘世界》

  的譯稿,你看行不?」

  「什麼?《悲慘世界》?曼殊,你……你……」陳獨秀由於激動,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完整了,他接過稿紙,眼淚便流了出來。

  可以這樣講,素以刻苦堅韌而著稱的陳獨秀,對於一個人生命的能量,生命的負荷,是最為熟知的。因此,他也是最充滿自信的,他覺現實生活中,能超過他生命能量的人,是不多見的,或者是絕無僅有的。而今面對著蘇曼殊,他折服了,而且是從心裡折服的。

  「曼殊,你還沒有吃飯吧?」他關切地問。

  「不!」曼殊擺擺手,「我當前需要的就是睡覺。」說罷便躺到牆邊的床上兜頭睡去。

  人們緘默了,屋中靜謐了。

  在曼殊勻稱的鼾聲中,陳獨秀靜靜看著《悲慘世界》的縮譯本《慘社會》。

  《慘社會》講述的一個有關法國窮苦百姓受盡欺淩、壓迫,法國革命者領導他們起來革命的故事。故事託名發生在法國,可是筆觸深處卻映現著本土。在十四回的小說裡,除開頭六回半和結尾一回半依託著雨果的小說,中間的六回皆是曼殊自己的創作,他用一種反叛者的靈魂,將兩個表面上似乎沒有關聯的故事,極精妙地連綴在一起。從而在作品的骨子裡宣佈著這樣一個最革命的綱領:

  第一條取來富戶的財產,當分給盡力自由之人(即為自由而奮鬥者),以及窮苦的同胞。

  第二條凡是能做工的人,都有到那背叛自由人的家裡居住和占奪他財產的權利。

  第三條全國的人,凡從前已經賣出去的房屋田地,以及各種物件,都可以任意取回。

  第四條凡是為自由而死的遺族,須要盡心保護。

  第五條法國的土地,應當為法國的人民的公產,無論何人,都可以隨意佔有,不准一人多占土地。

  陳獨秀看到這裡,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大喊一聲:「好!」一拍桌子便站了起來,沖著章士釗、張繼說:「你們快看看,這是一篇多麼好的小說,抨擊清廷,比我們寫的零零碎碎的文章要有力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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