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蘇曼殊全傳 | 上頁 下頁 |
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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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叫鈕永建的後生,見大夥這樣想聽自己的主意,便環視了一下左右將語調提高一些說:「諸君,當今時局危機,人所共知,俄軍侵吞東北,割我土地。環顧列強,思謀我邦國者大有人在,若任憑此局拖延下去,將禍患日深,幾何不見帝國聯軍將複奪我土地,奴役人民。朋友們,我等身上流的都是男兒的血,怎能讓寇匪如此肆虐。我提議,我們青年會自今而後,不當只做文字口頭宣傳工作,也要爭取做一個疆場上的勇士、橫刀立馬的英雄。我建議我們組織一個『拒俄義勇隊』,大家看看行否?」 「義勇隊,好悲壯的名稱!」曼殊兩眼閃著光亮說:「我贊稱!」 「我贊稱!」 「我也贊稱!」 …… 「同胞們!」鈕永建高喊著:「既然大家都贊稱,那麼就請在這份倡議書上簽字吧!」他說著便從兜裡嘩啦一聲拽出一張大紅紙來。 「我簽!」曼殊首先搶過那張紅紙,工工整整寫上「蘇曼殊」三字。 隨之,他身旁的一些青年也都將自己的名字簽上。 當簽字的毛筆輪到留學生會館幹事章宗祥手中時,這個素以穩健自居的人,看了看筆尖,兀自笑了,仍舊故作沉穩地說: 「諸位幹嘛這麼激動呐!愛國,誰不愛國?都愛。抗俄,誰不想抗?都想。可是話說回來,我們畢竟是學生,學生的本業是學習,只有學好了知識,才有本領,只有本領,才能談到愛國,否則兩手空空,愛國二字又何從談起。至於鈕君所說的『拒俄義勇隊』似乎更顯得幼稚。成立組織,建立武裝,政府能同意嗎?顯然不能同意。既然政府不能同意,你上哪去弄槍,上哪去弄炮?難道我們還要建立個兵工廠嗎?幼稚,真是幼稚!」 「幼稚,我看一點也不幼稚!」曼殊兩眼睜得圓圓的,直直地覷著章幹事:「說來,現在的中國,像我們這樣幼稚的人太少了。如果中國人都能這麼幼稚,將國家的危機視為自己的危機,將民族的災難視為自己的災難,看誰個還敢欺侮!」 「是啊,如果都像我們這麼幼稚,敢於拿胸膛對著敵人的炮口,敢於拿鮮血去討要自己的國土,我就不信他俄國會這麼猖狂!」鈕永建揮舞著胳膊大聲地吼著。 「說得好,我們就要幼稚!」 「誰不幼稚,請他出去!」 …… 「諸位,息怒,章宗祥先生不是那個意思!」章宗祥的同盟曹汝霖還想替他狡辯。 「他是什麼意思你說!」憤怒的青年眼睛已經紅了。 「你說呀!」 曹汝霖便害怕了,支支吾吾沒有說出話來。 顯然,穩健派阻止建立「拒俄義勇隊」的陰謀沒有得逞。 「同胞們,誰還想簽名?」蘇曼殊一反常態,在這次行動中異常積極,他拿著「倡議書」左右巡視著。 這時一個西裝革履油頭粉面的青年走上前來,眨動一下活泛的眼珠,向曼殊伸了伸手,說:「給我筆,我簽!」 曼殊覷了他一下,平淡地說:「王先生,想好了嗎?這簽字可不是鬧著玩的!」因上回召開亡國紀念會時,這個號稱「儒雅公子」的王璟芳就搞過小把戲,見日本警察出頭干預,便裝病溜走了,在寢室裡躺了一天,風聲過去,剛剛起床。對此青年會極為不滿。 王璟芳也深知這一點,所以今天故意表現得十分勇敢:「蘇先生,難道還需要我用血指代筆嗎?」說罷就要去咬自己的手指頭。 曼殊很受感動,連忙將筆遞給了他。 之後,事情進度得異常順暢。各省留學生紛紛應徵報名,短短幾日,報名人數竟達500多人。1903年4月29日,留學生全體大會在東京錦輝館召開。會上鈕永建、秦毓鎏、藍天蔚、蘇曼殊、葉瀾、林長民等十多人都登臺演說,葉清漪領著眾人高呼口號:「吾軍此舉為國民乎?為滿洲乎?」於是整個會場齊吼:「為國民!」那場面、氛圍異常悲壯,很多熱血青年都湧出了淚水。隨之會上又通過了十二項條款作為規則。並編制了軍隊,全隊分甲乙丙三區隊,每隊又分四分隊。推舉陸軍士官學生藍天蔚為隊長。 會後,這些精忠報國的熱血青年,便開始了緊張而刻苦的軍事訓練,每每天不亮,一聲哨響,他們就齊呼拉從床鋪上爬起來,三五分鐘,就整裝來到操場,有時練習打靶擊劍,有時練習投彈佈雷,有時練習匍匐前進,有時練習普通體操……一整日裡操場上都是殺聲震天,吼聲動地。半月後,第一支200多人的學生軍,在嘹亮的軍歌聲中,踏入歸國的征程,他們要以實際的行動,投入到抗俄鬥爭的洪流中去。 勢態,不像人們想像的那般順暢,更不像人們企盼的那般美好。當學生鬥爭的熱情像耀眼的火炬熊熊燃燒的時候,當操場上每日裡殺聲陣陣吼聲沖天的時候,誰也不會想到,那個曾經要咬破指頭簽字的王璟芳,這會兒正偷偷地向清朝駐日使館走去。 天,黑沉沉的,濃重的雲片,像一塊塊被扯碎的破布,順著風勢,在空中急疾著,雲片的空隙處,不時有白亮亮的星星,如鬼火一般,閃跳著,戰慄著,一忽兒便不見了,一忽兒又開始閃跳戰慄…… 望了一眼星星,王璟芳的心裡越發懼然,他真不知自己哪天是犯了什麼邪症,竟在那宣誓書上簽了字。龜小子鈕永建起草的宣言書,往好了說是為了抗俄,其實追其本質,還不是排滿。道理很簡單,如果清政府出面抗俄的話,還用得上海外求學的學子,還用上什麼「學生軍」。顯然,清政府是不想抗俄的,政府既然不同意幹的事,誰幹了,就是反政府。反政府,可是沒有好果吃,秋瑾怎麼樣?六君子怎麼樣?他越想心裡越緊張,越想腿肚子越發軟……直到覷見了使館裡的那盞淒然的燈火,心中才似乎有了一點光亮…… 使館的大門,陰森森的,兩盞暗紅色的燈籠高高懸在突兀的門楣上,將本就渾暗的門扇映得越發渾暗了。王璟芳來到門前,被兩個差人擋住了。 「站住,找誰?」 「我要見蔡鈞公使!」 「不行不行!」那個差人說:「蔡公使已經睡下了,你明日再來吧!」 「告訴你,蔡公使睡下是不見人的。」另一個差人補充道。 無奈,王璟芳只得將腰間的幾兩銀子拿了出來,塞入差人的兜裡,媚笑著說:「討擾二位了,就請二位秉告蔡公使一聲,說有個青年學生有急事要求見他。」 「好吧,我進去看看!」差人得了銀子,臉上才有了笑模樣,晃晃當當向裡走去。一忽兒出來:「進去吧!」 「好好!」王璟芳嘴上應允著,腿就向門裡走去。過了兩道大門,穿過一個小門又繞過一個屏風,才見到蔡公使。 蔡公使是個矮胖子,平日裡穿著官服,戴著花翎,倒還有幾分氣勢。如今官服已經脫去,又光著腦袋,樣子便顯著異常平淡。這時他正抽著水煙袋,咕嚕咕嚕響聲異常悅耳。 王璟芳在離他兩丈遠的地方停住了,直直地看著他的水煙袋,心裡卻突突地跳。 「老公祖!」他叫了一聲。 咕嚕咕嚕的響聲停住了,蔡公使看了他一眼說:「你是什麼人,有什麼事?」 「老公祖,我叫王璟芳,是成城學校的學生,今有一要緊的事情向你報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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