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蘇曼殊全傳 | 上頁 下頁 |
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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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就要到望夫崖了,就要見到她了。 這時,雨下得越發大了,並且又有狂風相伴,白濛濛的雨霧像翻卷的洶湧澎湃的海浪,猛烈地撞擊著礁石,發出驚人的轟然巨響。岸邊柳樹的枝條,似女人沒有梳理的長髮,被狂風一忽兒拋起,一忽兒甩下,一忽兒又斜展展的扔出。眨眼,枝頭的葉片便紛紛飄落下去,如羽毛一般,打著幾個旋,就落入地面兒冒著白泡的雨水之中,隨之就漸漸向低窪處飄去…… 終於,他來到瞭望夫崖,在一棵老樹下面站了下來。他擦拭一下面頰上的雨水,便開始尋找良子。 天,黑得如同墨汁浸染了一般,雨水似乎使墨汁更濃了。 他尋覓了好一陣子,也沒有發現良子的蹤影。後來只得回到他們約會的老地方——清水池邊。在那裡靜靜地等候著。 時光,在一秒一分的逝去。 風雨,在等待中減弱。 當夜色漸漸隱去,曙色徐徐來臨之際,曼殊那顆火熱的赤心,已經變成了一炬憤怒的火焰。心中那款款的柔情,已經化成了滿腔怒氣。他已想好了,如果此時此刻,良子出現在他的面前,他臉上不會出現一絲笑意,眼裡不會露出半點柔情。對於踐約者,曼殊的最好回報,就是唾棄。他覺得自己純真的情感受到愚弄,誠摯的赤心受到戲謔。這一夜的風雨,雖然將他澆得淋漓不堪,但是這一場風雨,卻洗亮了他的眼睛,使他能辨清真善、美醜,使他對良子有了更新的認識。 他一邊這麼慍惱地想著,一邊整理著潮乎乎的衣裳。猝然,他目光一下子落到了池邊的一隻花鞋上。這只花鞋他是多麼熟悉呀,紅花、蘭底,雲字卷兒,大絨的齊口上納著亮亮的金錢,只有良子才有這雙鞋啊。霎時,他驚呆了,一種不祥的預感頓時襲上心頭,他慌亂地抬起頭,呼吸立時變得緊張起來,直愣愣地看著水面,不禁大聲地呼喊起來: 「良子!良子!你在那裡?」 池水平平靜靜,連一朵浪花,一絲漣漪都不曾出現,只有對面的望夫崖將他的喊聲又回蕩過來: 「良子!良子!你在那裡?!」 這一回,曼殊更慌了,眼角刹時便紅潤起來,他茫然向四周看看,幾乎瘋了一般向村中跑去。 …… 天傍下午的時候,村民們剛將良子從池中打撈出來。只見她臉色泛白,嘴唇微紅,長長的睫毛微微的合在一起,濕漉漉的頭髮牢牢貼在鬢角上,那神情就仿佛剛剛睡著的樣子。她雙臂前彎,聚攏胸前,兩隻手掌於胸前攥握成兩個結結實實的拳頭。 人們費了好大的勁兒,剛剛打開拳頭,那左掌裡是一顆碧綠色的珍珠,層層疊疊的綠紋裡,仿佛含著綠水,也仿佛藏著青山,山水的盡頭,又似乎有白雲在繚繞、在飄飛,仔細看那珍珠頂上,好像刻有一字,像中國的大篆:蘇。那右掌裡是一顆赤紅色的珍珠,時隱時現的赤紋中,仿佛燃著火,也仿佛流著霞,雲霞的底部,好像有輕煙在飄浮,認真端詳那珍珠的頂端,也好像刻有二字,仍像中國的大篆:川端。 看到這兩顆珍珠,曼殊剛剛理解良子約他看寶的含意。他深知那刻在珍珠上的繡字,正是出自良子之手。那刻上去的,與其說是字,不如說是她的心;與其說是用刀刻的,不如說是用情刻的。於是,他再也控制不住悲慟,放聲大哭起來。哭聲淒切而悲厲,既有對良子的深深眷戀,又有對自身的悔恨; 既有對愛情的不盡追憶,又有對情殤的深切緬懷……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是的,傷心的男兒哪能沒有淚呐!更何況這是一個青春的男兒,這是一個悼花傷情的男兒。他的眼淚與其說是流淌,不如說是在飄灑…… 在場的女人,哭了! 在場的男人,哭了! 在場的村民,都哭了! 當曼殊微微抬起頭來,擦抹掉糊滿眼窩的淚水時,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對面的望夫崖,看到瞭望夫崖上的望夫女。那女人似乎變了模樣,變成了白面孔,黑頭發,變成了他的良子,眸子依舊是那樣幽深、清澈,依舊是那樣含情脈脈地覷著他,似乎還在輕輕呼喚著他的名子:「曼殊!曼殊!」聲音也和良子平日叫他一樣親昵,待他仔細傾聽時,那聲音便沒有了,所能聽到只是來自山崖後面的風聲和風兒吹動湖面的水聲。 至此,曼殊再也忘記不瞭望夫崖了,他更忘不掉崖下死去的良子。他每當想起良子的時候,他幾乎都要想到她講的那個關於望夫崖的故事: 從前有個樵夫……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那個樵夫…… 九、情殤過後的日子 櫻山村的情殤,使蘇曼殊的感情受到巨大的衝擊和震動。他帶著心靈的累累傷痕,和眼角上不盡流淌的淚水,沒向母親告別,沒向惠子告別,沒向鄉親們告別,於19××年悄悄離開那裡,來到了橫濱,他要尋找好友——馮自由,他要選擇一種新的生活。 暫趁曼殊尋找馮自由之際,我們且抽出筆來簡略交待一下那個時期的背景和社會狀況: 十九世紀與二十世紀之交的年代,是每個黃膚色的中國人最不該忘記的年代,西方列強對中國的侵略和掠奪,給中國人民帶來了深重的災難。為了打開古老中國的大門,掠奪中國的財富,西方殖民主義者發動了一系列罪惡的侵略戰爭,包括兩次鴉片戰爭、中法戰爭、甲午戰爭,直到1900年八國聯軍攻佔北京,燒殺掠搶,無惡不為,犯下了嚴重的滔天罪行。他們借炮口的威逼,強迫清政府簽訂了一系列不平等的條約,控制中國的主權,瓜分中國的土地,侵略中國的財富,破壞中國傳統的自給自足自然經濟,加重了人民的負擔。他們向中國大量傾銷鴉片,敗壞社會風氣,給中國帶來了嚴重的禍患。所以中國人民走出中世紀這一過程中的最初感受,是西方殖民主義者的血腥的屠殺和野蠻掠奪,是極為深重的民族屈辱、民族災難、民族危機。在中國歷史上,還從來沒有遭受過這樣的民族屈辱,還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全面深刻的民族危機。中華民族生死存亡的大問題首先擺到了中國人的面前。這是中國不願面對而又必須面對的極為痛苦的問題。為了民族的生存,中國人民對西方列強的殖民主義侵略進行了持續的、英勇頑強的抵抗鬥爭。鴉片戰爭以後的近代史,不僅是中華民族的屈辱史,也是抗爭史、奮進史。正是在民族的屈辱、抗爭、奮進之中,開始了那場預示著「整個亞洲新紀元的曙光」的革命。同時,這個時期,中國的反清的風潮也達到了頂點,上世紀播下的種子,在本土到處生長起來,在有華僑社會的外國土地上也開始萌芽。特別是島國日本,有一大批熱血青年在奔走呼號!他們沒有經驗、沒有策略,有的只是激情和熱血!他們呼朋引客、招降納叛,焦急尋覓著真正的同志。他們是意識到人的尊嚴並把這一意識迅速傳播開來的第一代中國人。他們要民族主義,更要民主主義、個性主義、人道主義。數一數這些人,他們是:孫中山、黃克強、宋教仁、章太炎……徐錫麟、秋瑾、鄒容、陳天華、陳少白、蔡鍔、趙伯先、陳英士、馮自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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