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蘇曼殊全傳 | 上頁 下頁 |
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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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殊輕輕斟滿酒,端起杯,沖著自由說:「來,為著我們的相識,友誼乾杯!」 「好,也應為著我們的昨天和明天,乾杯!」 於是,他們的酒杯愉快地碰在一起。 八、望夫崖遺恨 曼殊情感的纖細變化,還是沒有逃過小妹惠子的眼睛。一日,當良子家的信鴿緩緩落到曼殊窗前的時候,細心的惠子便悄悄解開了鴿足上的紅線,將裡面的紙片取了出來,打開一看,竟是一片丹霞詩箋,上面的字她一眼就認了出來,是良子寫的,小巧、娟秀,框架中透著剛毅。詩中寫道: 青陽啟佳時,白日麗暘穀。 新碧映郊坰,芳蕤綴林木。 輕露養篁榮,和風送芳馥。 密葉結重陰,繁華繞四屋。 萬匯皆專與,嗟我守煢獨。 故居久不歸,庭草為誰綠。 覽物歎離群,何以慰心曲。 詩中意蘊,雖說惠子不能全然領略,但那比興之法所營造的氛圍,抒寫的情懷,傳遞的情意,她還是略有所悟。她欣喜地將這一事情告訴了母親河合仙。 「真的嗎!」河合仙驚喜地看著惠子。 「這還有假。」惠子嗔怪地看著母親,隨後將詩箋拿了出來。 河合仙看了,心中異常地高興。本來,曼殊歸來就是意想不到的喜事,今天偏偏良子又愛上了曼殊,這不更是喜上加喜嗎!良子是櫻山村最拔尖的姑娘,她不但人聰明,長得漂亮,還能幹活,不怕吃苦,村中沒有不說良子姑娘好的,求婚的人幾乎擠破了她家的門。以前她也喜歡這姑娘,可是喜歡來喜歡去,心中後來還是歸於蒼涼,她明白,無論自己怎麼喜歡,良子還是別人家的人……。然而,自曼殊歸來後,她那顆蒼涼的心變得溫熱起來,瞭望姑娘的眼神也變得癡迷起來。她曾經幾次夢見良子,夢見良子來到她們家。她幾次想找個媒人去川端家,後一想,又有點為時過早,於是便拖下了。但是,她萬沒想到,那個被世人所青睞的良子已經愛上了她家的曼殊。 她高興得一連幾個晚上都沒有睡得安穩,並悄悄為曼殊的未來生活做著準備:她有時買雙被面,有時買對玉鐲,有時購買點布料……當一切準備停當的時候,一天傍晚她悄悄地來到了曼殊兒的房間。 曼殊正在讀書,見母親進來,連忙站起:「娘,您坐。」 「坐吧,三郎。」河合仙隨之便坐下了。 嘮了一陣閑嗑之後,河合仙就漸漸地將話頭轉到正題上,她正眼看了看曼殊,輕輕地說:「曼殊,娘今天有一件事情想向你探問一下。」 「什麼事情?」曼殊翻弄一下書本:「說吧娘。」 「曼殊,你說良子那姑娘咋樣?」 曼殊臉頰立刻紅了,眼睛直直地看著鞋尖,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 河合仙看著兒子羞澀的面龐,笑了。說:「莫非,良子姑娘不好?」 「不!她好!」 「你喜歡她嗎?」 「喜……歡!」 「她也喜歡你嗎?」 「這……好像也喜歡。」 「你們彼此傾訴過麼?」 「傾訴過。」 「既然,你們雙方都喜歡,」河合仙接著說:「那你就娶良子為妻好麼?」 「這……」 還沒待曼殊說話,河合仙便興奮起來:「曼殊,實話跟你說吧,我早就看出你們二人的意思了,並且我早就為你們成家做好準備了。」說著就將地上的箱子打開:「你看看,這是被面,這是床單,這是和服,這是……」 「娘,」曼殊沒成想事情發生得這麼突然,連忙說:「娘,你再讓我想想……」 「想,還想什麼?」河合仙高興地說:「曼殊,你就說你什麼時候想成親吧。」 「這……」 「好,你再想想也行,反正得早點告訴我,我好提前有個準備,收拾收拾房子,刷刷牆,左鄰右舍也得打個招呼,到時候,大夥好好熱鬧熱鬧。」說著河合仙便退了出來。 這一下,曼殊的心理無法再平靜了。可以說,他確實傾心於良子,愛慕著良子,整個愛心都付與了良子。在愛河中,他和良子一道遊弋著,潛行著,迎著那細細的漣漪,分享著款款的暖意,在和良子相處的每一秒中,他都感到愛的甜蜜、愛的崇高、愛的價值……愛,的的確確的愛了。可是如果將愛再向前推進一步,推到家庭的邊緣,曼殊立刻便惶惑了。他不是不想和良子建立個家,那披紅掛彩,點著紅燭,張貼喜字的小小斗室,是他多渴望的一隅,他幾乎一想能在那一隅之中和良子同歡同樂共同生活,就激動得渾身戰慄,心跳不已。可是,每每激動推向頂峰的時候,他不知為什麼,每到那時刻,他就要想到袈裟、想到經書,想到六榕寺的師父和那硬硬邦邦的十條戒規……於是,他心便涼了下來,眼睛中現出一片茫然。這樣一來,家,這個帶有誘惑、愛戀、親昵的字眼,立時,變得陌生可怕起來,就像一堵實實在在的高牆,擋在了他的面前,使他無法逾越。今天母親又站在這堵牆上向他呼喚,至使他又陷入惶惑之中。 窗外的天已經暗下來了,現出一種灰濛濛、藍微微的顏色,一鉤月牙,閃著淺金般的光澤,懸掛在院中老柏樹的樹梢上。樹梢時而被風吹得搖晃起來,於是那掛在上面的月牙,也跟著搖晃起來,月影就被弄得一閃一閃的跳躍…… 看著紛亂的月影,他的心也像月影一樣紛亂。 這時,嘭嘭嘭,窗櫺發出幾聲輕響。他抬頭看去,發現了良子的信鴿。他趕忙打開窗子,將鴿子捧進來,解開足上的紙條,輕輕展開,上寫: 今夜十時,我們去望夫崖,有寶物請你一閱!切切!良子。 看罷,曼殊那顆紛亂的心,又狂跳起來。他多麼想見到良子,向她訴說自己這份惶惑,這種苦惱。他已經想好了,今晚見到良子,把自己的心扉全部打開,將自己的一切都講給她。假如良子能幫助他解除痛苦,排出他的惶惑,那麼他或許能做出新的抉擇! 夜裡,天陰了。鉛灰色的濃雲,大團大團地在天上湧動著。開始,雲縫中,還能閃出一星半點的星光,漸漸地,那細細的縫隙也合攏一起,整個天上,像罩了一塊黑漆漆的幕布…… 曼殊走出家門的時候,天便下雨了。星星點點的雨滴,是那樣柔弱,那樣輕微,那樣爽利,落到臉上涼爽爽的。用舌尖輕輕舔舐,似乎還有點甜意,他禁不住吟起了那首唐詩: 好雨知時節, 當春乃發生。 隨風潛入夜, 潤物細無聲。 詩剛吟詠到這裡,雨就不似那般柔弱了,仿佛比先前增大了好多,淅淅瀝瀝的雨聲起初還顯得零碎、鬆散,逐漸就緊密起來,加快了節奏,到後來,便連成了一片,聲音也愈發顯得真切了。 眨眼間,曼殊的腦袋濕了,衣服濕了,一忽兒遍身全濕了。他摸了一下濕拉拉的褲管,已經涼瓦瓦的貼在了腿上。他提了一下腳上的鞋,裡面已經灌滿了雨水,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艱難地向前跋涉起來…… 平平坦坦的土路,被雨水浸泡得濕潤起來。一腳踏上去,就是一個深深的泥窩,再一腳踏上去,又是一個泥窩。曼殊從土路走到河邊的時候,他幾乎成了一個泥人。儘管他這般艱辛,這般勞頓,可是他的心依舊是甜的,血依舊是熱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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