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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九月,曹操用重金收買了陪伴張魯躲進大巴山中的七個軍隊將官,這些將軍歸順了曹操。張魯本人一直支撐到十一月,在曹操幾封辭懇意切的書信催促下,才帶猛將龐直、程銀、侯選等才到鎮守南鄭的曹操大本營投誠。

  曹操率文武百官出營迎接張魯。張魯見一位著布衣布袍,兩眼炯炯有神,身短須長的人,被眾人簇擁著向他迎來,知道就是曹操來了,忙趨前幾步,跪於地,雙手拱道:「丞相,張魯請罪來了!」

  曹操緊上幾步,扶起張魯,柔聲道:「快快請起,折殺老夫了。」

  張魯被曹操攜起,轉回大本營。庖官早已殺豬宰牛,整治老酒,款待從山區饑寒交迫困境中來歸順的張魯及部下。

  曹操在席上勸張魯飲酒,不談戰事,只言政治,話語大而無當,空之又玄。

  第二日,曹操封張魯為鎮南將軍,閬中侯、邑萬戶,張魯的五個兒子也皆封列侯。張魯的謀士閻圃雖然阻止張魯歸降,但曹操認為他能緊守立場,為主帥作最好的打算,與主帥同甘共苦,盡於職守,因此也封他為列侯。

  曹操這種「秋後不算帳」的開明政治態度,使曾幫助張魯的漢中各郡縣的首領而安心不少,這些人安下心來,漢中的老百姓才能迅速恢復生產。

  十二月初,曹操把漢中的一切事宜安排好,留下張魯率五千余精兵守南鄭外,班師回朝了。曹操征討張魯,未攻下陽平關之前,或乘坐騎趕於軍前,帶頭披荊斬棘,或親自卷褲腳涉澗水而拒絕部將的扶持。但是平定漢中以後,回歸途中卻感到身心太疲憊,非躺在車與軟席中不能行軍。為此,他曾在車中悄悄歎息:「老啦!不中用啦!」

  曹操回到鄴城,漢中由他指定的行政長官襲綏按照他的遷移漢中富戶到洛陽的指示,開始以半自願半強迫的行為,驅使這些人移民。

  曹操班師後回到鄴城,漢獻帝主動從許都到鄴城來嘉慰曹操。漢獻帝這一舉動,在北方的政治派別中拋起了軒然大波。老式士大夫或忠於朝廷的知識分子認為這有傷獻帝的權威,對曹操的責駡暗地裡相當盛行,但在曹營,忠於曹操的少壯派軍人,文士卻認為獻帝名存實亡,曹操該趁早稱帝。其中劉痹為此專門寫了一封信敦促曹操早點行動。曹操回信公開表示:「非但君當知臣,臣亦當知君,如果有人認為我有能力行周文王之事,可能看錯了人吧!」但是曹操在其他場合又一再表示他決心「奉戴天子」到底,這樣,他的自相矛盾的說辭令忠於朝廷的人,或者忠於他的人都感到不知所措。但是,有一點是大家共識的——漢獻帝僅是一個幌子在曹操手裡搖來搖去發號施令。

  在建安二十年十二月初,曹操準備班師回鄴城時,劉曄和司馬懿向曹操建議,趁機攻入益州。

  司馬懿說:「劉備以陰謀奪取劉璋基業,不少蜀中大族人家頗不服氣,而且目前劉備的防線遠及江陵,軍力分散,是攻打他最好的機會。如今大軍已克漢中,益州必為之震動,大軍壓境下,他勢必瓦解。自古聖人能夠成功在於不悖時機,請主公立刻採取行動!」

  曹操挺欣賞這個經略滿腹的司馬懿,他聽著他們吐露著積極爭雄的話語,仿佛又回到了他的青年時代,心裡頗為高興。不過他深知漢中之役是僥倖得勝,攻打益州哪有那麼簡單,何況劉備更非等閒之輩。

  因此他笑道:「仲達,你的話當然很有道理。我從青年時代就有統一全國的雄願,但至今仍只佔據北方半壁河山。人生之痛苦,皆來於不知足,何必得隴望蜀呢?」

  劉曄雖聽曹操有這種表示,但他仍勸曹操道:「主公,劉備乃人中俊傑,其行軍打仗不諳軍法,但他的政治野心不可小覷,從敗局中翻身,堅韌不拔,于艱辛中取得了蜀中。正如仲達所言,他剛涉足蜀中,人心未附,今破漢中,蜀地必為之震動,我軍挾勢征殺,劉備之勢必會衰竭。以主公的雄才大略,英明之指揮,揮師進川,將無堅不摧,無師不克也,若學憊馬局促方丈之廄,坐失機會,以諸葛亮善於治國,關羽、張飛勇冠三軍,蜀中民心不久歸順他之後再舉征討,恐怕得勝不易啊!世人皆知蜀道艱難險峻,如等雙方實力相當再尋機殲之,想要勝利更困難了。我認為,今日不除劉備,必為後患。」

  曹操只顧笑而無語,劉、司馬見說他不動,就準備告退。這時,曹操叫住劉曄:「你既然來勸我急於攻劉,但必先收集他方的軍情,來日再做決定吧!」

  劉曄二人有些悵然,在回各自的行營路途中琢磨著曹操的真正意圖。

  七天后,曹操與劉曄、司馬懿、張郃、許褚等人到南鄭郊外打獵。這裡的麝很多,據說雄麝的肚臍裡分泌出一種黏液,睡覺時會發出沁人心脾的幽香,麝的肉也鮮美。曹操縱犬從森林中攆出一隻矯健的麝,張郃眼快,「嗖」的一聲,麝應聲而倒,全場的人無不喝彩。黃昏時候,這一隊人滿載而歸時,一個校尉推著一個蜀國來的奸細來見曹操。曹操令人把他押解歸營。

  紅燭下,劉曄、司馬懿等人用酒菜款待那名奸細,待那人吃飽喝足之後,司馬懿就對他說:「丞相愛你不畏險難承擔偵察事務,想招致你於麾下。如你如實相告蜀中情況,我們給你晉爵升官。」

  那蜀人狡黠的眼光一閃即逝,接著吞吞吐吐地說道:「小人蒙丞相不殺之恩,如不把實情說出,便豬狗不如。益州自劉備佔據以後,全州因漢中劇變而震動不已,一日之中,甚至有,有,有數十回事變,雖然對叛亂者採取高壓冷酷之手段,但依然控制不住動盪的局勢。」

  劉曄聽他斷斷續續的話,觀他閃爍不定的眼神,心裡疑竇不斷。但他並不露懷疑的聲色,叫侍從安排蜀人酒後的住宿。

  當蜀人走了之後,劉曄和司馬仲達去曹操處彙報,曹操站在燭盤邊,用剪子剪去蠟燭過長的一節芯子,屋裡的光線暗了下來。當劉曄把情況告訴了他,曹操突然轉過身,雙眼略帶笑意,問劉曄道:「你對這個消息如何看待?」

  劉曄沉思了片刻,最後表示:「蜀中已定,不可擊也。」

  曹操又問司馬懿的看法,司馬懿還猜測不出,曹操說:「如果故意放鬆對那蜀人的看守,他今夜逃遁,就可以證明消息是假的了。」

  第二日,那蜀人果然逃遁,司馬懿對曹操的料事如神佩服得心服口服。

  曹操不輕信別人提供的假情報,對軍事行動審慎而不冒進,顯現了他在軍事上超人的智慧。所以回師時,他只派了重兵鎮守漢中而已,但這也表現了曹操青年時代積極進取的熱情在這時已經被「水盈而溢」的思想取代了,他的霸主之光少了耀眼的色彩;或許他對天下三分的看法已成定勢,後來他回師加緊安排曹家班底的計劃而不積極用軍,便是他不想當天下霸主或不能當天下霸主的有力證明吧!

  建安二十一年,曹操在少壯派及忠於他的武官推戴下,要求漢獻帝劉協給他晉爵為魏王,這一事件激起忠於漢朝廷的士大夫崔琰等人的強烈不滿。崔琰在公開場合抨擊曹操有篡權的陰謀。他說:「曹公早在建安十五年冬天於銅雀臺上,述其平生理想,我還記得他的幾句話:……我如今身為宰相,位極人臣,已超出我平生夙願太多,因此我很坦然……如今有人懷疑我權勢過大,一向又不信天命之說,懷疑我有某種政治野心,其實這只是他們主觀的臆測罷了……。大意如此可是不久,他由宰相進封魏國公。荀彧因此以死諫仍未阻止曹公進封。現在又晉爵為魏王,這與他述職時說的何止是南轅北轍。」

  毛玠、和洽、桓階都附和他的話,忠於曹操的士大夫也不示弱,雙方展開了唇槍舌戰的激烈爭論。

  當曹操聽到崔琰竟公然四處說他的壞話時,他怒不可遏,拔出劍來削去書桌的一角,恨恨想到:「我曹孟德順應天運,愛惜人才,縱橫幾十年,還從未見過自己的部屬公然嘲罵自己。想那崔琰當年投在袁紹帳下何等狀況,在我麾下卻得到了重用,如今恩將仇報,太無道理。」曹操想到自己曾招徠崔琰,讓他給自己提拔人才,崔琰在這些人中有相當的影響後,害怕他的話在許都製造政治風波,「殺」這一念頭就游懸於大腦之中了。

  那一天夜裡,曹操在寢床中輾轉反側,不能入睡,他知道崔琰在他早期創業階段出過大力,是自己的左右臂,不忍心除去他。但是政治的大勢已不能由曹操個人的意志扭轉過來了。崔琰面臨的情況將是比荀彧的結果還慘。

  第二天,曹操的支持者雲集魏王府,在曹操面前紛紛聲討崔琰。

  曹操自昨晚想到半夜,終於下了殺心。此時又聽諸人義憤填膺的過激話,他也失去平時的持重,聲音明顯聽得出憤怒:「我待崔琰並不薄,他昔日那麼不得志,是我發現他有才,委以重任。可是我實在不明白,他今天達到這樣高的地位,還不知道其國家的命運,是我給了他權柄,那麼,我也能夠收回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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