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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第二十七章 魏武如騎虎 漢皇似坐氈

  建安十七年正月,曹操班師回到了鄴城。

  曹操是非常喜歡這個地方的。確實,以地利而言,鄴城在河北南端,向西可往太行山,東接華北平原,南為東南向的漳河,正南朝向殷墟。自鄴城南下,可直抵鄭州,向西可到洛陽,而洛陽的東南面,則是許都。

  曹操為了自己有一個安適的辦公環境,又在鄴城的北區以西、漳河之畔,修築了銅雀台為中心,金鳳台,玉鳳台為左右的「鄴城三台。」共有數百個房間,曹操在此召開軍事會議,更在此聚集文人名士,廣開詩會,吟詩作賦,歌詠舞蹈,十分安適,就漸漸不去許都。

  當然,也並不全是因為鄴城的舒適,才讓他樂不思都。自獻帝劉協在建安元年被曹操迎還許都以來,劉協總算結束了顛沛流離的逃亡生涯,起居、服飾等方面,才開始真正像個皇帝的樣子。只是國家的軍政大權完全掌握在曹操一人手中,劉協身邊的一些公卿大臣,便免不了有牢騷,不滿其僅僅有位而無權的處境;大批外戚也是如此。因為他們的富貴與權力都落在皇帝身上,而皇帝只是形同虛設,他們自己的地位也就可想而知了。

  劉協原本是一個較為平和的人,又因感激群雄之中有曹操「奉戴天子」,所以對曹操之權重頗為原囿。可是眾大臣與外戚無一日不煽動,便使權力欲還不太嚴重的劉協為了爭取天子的自尊,而開始與曹操發生愈來愈多,愈來愈嚴重的衝突。

  首先,是議郎趙彥在獻帝御前提出「宮中」和曹操「府中」——實質上也就是許都和鄴城——的權力分配問題,力言府中淩駕于宮中之上的具體情形,鼓勵獻帝與曹操談判,收回大權。

  曹操當時正與呂布激戰,將破張繡之時,折了長子曹昂。一時聞此,大怒欲狂,立即派人以煽動叛亂,分化政府的罪名,處殺了趙彥。獻帝大驚,此後,只要見曹操有事入殿,便深感懼怕。

  一日,獻帝思考良久之後,詔曹操進宮參見,曹操立即入殿。獻帝見了曹操,就直截了當地說:「你如果真願意輔佐我治理天下,我就請你尊重我應有的權責和地位;如果不能做到,我願意讓出皇帝之位。請你三思,全權處治吧!」

  曹操聽了,臉色遽變,立即伏地謝罪,並請求當即退朝。

  從此以後,曹操能不上朝就儘量不上朝,即使有事,也由他的首席謀士荀彧一人代為溝通。在獻帝身邊,不反對曹操專權的其實也有許多人,他們多身居要職,有實際的權柄,但一律都是曹營的人。而曹營中唯一對獻帝始終保持尊敬和好感的,則只有荀彧一人而已,如今曹操又不想上朝,這樣,朝廷和宰相府中唯一的溝通渠道就只是荀彧一人了。

  這邊,曹操更加緊了對鄴城的擴建,他裁決軍政大事,除了在這鄴城「行府」外,就是在南征北戰時臨時的軍營兵帳之中,平常只是走過場似的,向許都作些事後的報告。如果不是荀彧一人在謀劃戰爭的同時,又花大量精力從中作出協調,許都與鄴城之間,必然爆發公開的政治衝突。

  然而,即使如此,事情還是終於發生了。許都的一些公卿大臣與外戚,見曹操已逐漸架空朝廷。必定要篡漢稱帝,便推有「國舅」之稱的董承,密與獻帝商量除曹一事,於是獻帝下了一道密詔,令董承聯合幾位朝廷武官,計有種輯、王服、吳子蘭等人和客居曹操軍營的劉備,陰謀殺害曹操。

  事敗後,誅殺董承事件連帶受害的董貴人身懷有孕,獻帝便請求曹操緩行貴人的刑,在他生產之後再殺。但曹操在盛怒之下,堅決不同意,這件事令獻帝的正宮伏皇后感到震驚,對曹操深感恐懼,因為董承事件的真正幕後指使正是伏皇后的父親伏完。

  其實,曹操也知道是伏完指使董承進言獻帝。但伏完的地位特殊,曹操考慮到他實施「奉戴天子」的政策而大受歡迎才不久,就不願與獻帝及外戚產生大規模的嚴重衝突,因此,在打擊叛亂者的時候,範圍就縮得很小,只處決擁有一定軍權的董承,對沒有武裝力量的公卿大臣和皇親外戚,暫時就睜隻眼閉隻眼,假裝不知,不予追究。但伏皇后見曹操連有身孕的董貴人也一齊殺了,便總是擔心某一天曹操會殺她父女二人,於是,終於忍無可忍,就在曹操處決董承、離開許都後不久,密修一函,差心腹送給父親國丈伏完,力求他想盡千方百計,聯絡忠於獻帝的公卿大臣,務必密謀除掉曹操,免其心腹之患。

  伏完在接到密函後,非常頭痛,因為好不容易才僥倖逃過一劫,現在又要他來重新主持策劃另一個陰謀,實在太令他為難了,更何況,當時還能有膽量反抗曹操的大臣幾乎已微乎其微了。伏完深感時機之不成熟,便設法回告伏皇后,說只能相機行事。皇后無奈,只好提心吊膽地過日子。而伏完雖見一時不得機會,卻保留下皇后的密令,以待一有時機時,拿出來鼓動別人,故不忍毀掉。這樣過了十年,到建安十四年 (公元209年),伏完突然患上惡病,不治死亡。由於事出猝然,死前就沒有來得及燒掉這封珍藏了十年的密函。伏皇后得知,心急如焚,連派心腹去找這封密令,卻多次未能找到。伏皇后好不容易過了十年的安穩日子,此時就又開始提心吊膽了。好在又過了兩三年,一直無事。

  當然,這件事曹操是不知道的。他擔心的只是鄴城與許都的關係之日益惡化,會導致什麼樣的結果。荀彧受他之命,全面負責他與獻帝之間的聯絡和關係的協調,但幾年下來,他發覺在許多政治主張上,荀彧不再為他說話,而是逐漸倒向了朝廷一方。想到這些,常令他非常頭痛。他的偏頭痛也常常因為這類事情的糾纏而發作。

  這一天,曹操得勝班師,春風滿面地回到了鄴城。在荒涼苦寒的關中以及更為貧瘠的西涼征戰了數月,回到繁榮富足的「老家」,曹操非常高興。只是見到了鄴城,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許都,笑容之中,令人不察地摻入了一絲憂慮。

  出城來歡迎的人有許多。其中荀彧等人是最後專程從許都過來的。眾將官接住曹操等凱旋將帥,並不進城,而是導向銅雀台。一時,鼓樂齊天、歌舞昇平,以為慶賀。隨即又大開宴席,凱旋之師連同征戰勞苦,至此才恢復了平和時期這種輕鬆舒適的生活之中。

  曹操見席間有人說起討伐關中、西涼,到了得意處,口沫橫飛,心中暗想:赤壁之敗痛猶如新,切不讓關中大捷沖昏了將士頭腦,便止了鼓樂,罷了歌舞,只令大家飲酒談話。

  他說:「定關中、掃西涼,是我軍統一北方的最後的大行動。在戰術上我軍向來善於野戰,此次西征,也是以野戰為主。想我軍當初南下荊州,出乎意料的順利,也當與從襄陽到江陵間的戰線,大都是平原,我軍能發揮陸戰優勢有關。

  然而,等到下了長江,我軍開始處於劣勢。而赤壁之戰與烏林之役,我軍更是一敗塗地,為什麼?我已一再指出,就是我北軍不善水戰。所以才令程昱、於禁等著力訓練水軍。

  現在孫權、劉備聯軍與我對抗,合肥、襄陽等地,隨時可能爆發激戰。而我大軍初從關西回師,大捷之後,士卒多有誇語,我擔心大家這麼快,就忘了赤壁之痛啊!

  現在關中已定,我們下一步該幹些什麼?顯然要南下。而水軍不利,豈不又入虎口?」說到此處,曹操把目光從眾將官臉上收回,又掠向台下,說:「我看這銅雀三台,建成之後,多用於宴飲賦詩、聚妓作歡,豈非太過佚靡逸佻?」

  說著,站起身來,用手往台前大片空地一指,說:「你們看,這大片空地未派用場,廢之不用,如此浪費,令我心痛!我意可因地制宜,妥為利用。諸公有何高見?」

  荀彧知道曹操意在用兵孫權、劉備,便說:「丞相之意,想必屬意于長江。今孫、劉聯防,確也是我軍未來最大的勁敵,漢中的張魯還在其次。因此,我認為可在左側設立一座『講武城』,百官眾將在無軍事行動時,可以不像以往一樣呆在營中,而都來講武城,共同研究未來可能有的軍事行動方略。

  「據目前形勢,可根據事情的緩急,分作兩步進行:一是繪製吳越詳細地形圖,並制模擬地形盤,逐役逐地,周全細密地討論南征孫權的戰略戰術,並隨時將研究結果送至合肥、襄陽前線,以與前線的實際情況印證。二是以同樣的方式,研究漢中情勢,以備來日之用。當然,不可拘泥於這兩點。還可增選兵士之中聰慧勇俊之輩,設另席旁聽,有如太學,以不斷為我軍提供人才。

  「又可在右側臨漳河之地,挖築『玄武池』,訓練水軍。與已有的玄武湖不同,由於玄武池不可能太大,因此,它的作用主要在於用作水戰的戰略性和理論性模擬,供將官之用;而實戰演習,則可直接在漳河之中進行。此項演習,可仍由程昱、於禁二位將軍統領。

  「這樣,中間尚餘一地,足夠跑馬之用。銅雀三台,可以由此而文武備至,為鄴城增輝了!」

  眾將官聽了,無不附掌、歡笑。曹操更是高興,說:「我部大軍西征,無暇顧及他事,荀彧先生早已有成竹在胸,實為社稷之福啊!」

  荀彧連忙說:「身為臣下,焉敢不為社稷出力!我另有一件喜事,要稟丞相:皇帝得聞丞相親領大軍平定西涼,龍顏大霽,即刻便有詔至,親賜丞相如漢相蕭何故事: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

  眾將官聞言,頓時哄動。連一向沉穩不驚的曹操也不禁為之動容,驚喜道:「皇上如此眷愛,孟德何堪承受?!」

  其實,曹操心中的驚喜更大於他所表現出來的興奮之情。本來,在回師途中,他就苦思與朝廷的關係越來越僵,竟無良策改變,現在,獻帝主動下詔賜他如此殊榮,很可能不是偽作,而是真心感激他平定西涼。因為他深知,獻帝雖然對他的專權心存芥蒂,但卻一直對他為平定天下而南征北戰的行動,持高度的讚賞態度。曹操想,說不定可由此契機而設法恢復自己與許都的良性聯繫。

  百官紛紛離座來賀。剛隨曹操征戰歸來的徐晃、於禁等一眾將軍,更是喜形於色。正在熱鬧之際,只見一彪人馬向銅雀台馳來,正是天使從許都到了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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