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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這商曜從小就不同一般的孩童,他既不愛哭鬧,又不喜玩樂,只愛靜臥或靜坐,不出聲響,到四歲上,他才開始呀呀學語。其父母見狀,果覺有異。然而一旦會了人言卻又極盡機巧,無人能與之辯。眼見他一天天長大,生怕他被凡間雜事所迷,不到十歲,就把他送到了太原以東的一個小郡的村莊裡,交由商曜的叔父撫養。

  叔父名叫商由基,是一個遠近聞名的粗魯屠夫,力大無窮,最善虐待子女。商曜來後,備受折磨,成天只是重活粗食,既無書卷可閱,也無溫飽可覓。一晃過了五年。有一天,由基令商曜赴太原,交送十付牛睾丸,十五付羊睾丸給太原大戶解某。

  這是商曜五年來第一次重回太原。五年中,他忍氣吞聲,每日裡但有空閒,就靜坐行氣,雖然飲食疏鬆,卻也頗有筋骨;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兀自生得骨節粗大,隱隱然有偉儀。

  其時商曜進得城來,只見街衢縱橫,萬戶千門,雙眼頓覺迷亂。好不容易東問西詢,找到瞭解某府上。只見一個解府家人,生得短臉矮鼻,橫耳豎眉,差一點就不成個人形;見商曜走來,出聲喝道:「兀那少年,你在這裡東探西望,找縫尋眼,必然有個緣由,還不從實說來!」

  商曜拱手道:「我是貴府解公廚內召來的,今交送十付牛睾丸,十五付羊睾丸而來。」

  家人聽了一笑:「原來是商屠的徒兒。」一邊用眼睛斜著瞟了一眼商曜背上所負的竹筐,「可隨我到廚房來。」

  商曜跟隨家人,進瞭解府。這解府堂廡高大,門戶眾多。家人帶他揀右邊的甬道而去。

  尚未到廚房,就聽一個嬌媚的女聲嘻嘻而笑道:「死妮子,莫非你想男人想得慌了,要用這吹火筒來搪塞麼?只怕火越吹越大了……」

  商曜臉一紅,腳步微滯。但家人已一步跨了過去,也只得厚顏跟了進去。只見兩個渾身錦繡的豔婢俏生生地站在房中,一個滿臉羞紅,手持一根工巧的吹火筒,正欲作丟棄狀;另一個則以手叉腰,眉目含春,抬起頭,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商曜頓覺眼前一亮,隨即臉又轉紅。

  原來,這解大戶是桓帝時寵臣解都的舅親之後。其人倚權仗勢,飛揚跋扈,無惡不作。他在家中廣納妻妾,猶好房中之樂。舉家上下,淫風為熾,上至本人,下至奴婢,皆染其習。近年解某漸感體力不支,遂聽取庸醫之囑,聚食動物睾丸,以補其虛。太原城中,但有牛羊犬馬而貨市者,紛紛被其購罄。不得已,又到附近小郡搜索。

  此外,解某禦女無數,卻無子嗣。某一日與管家言及,愴然淚下。管家獻計道:「何不選一俊勇童男,與新夫人交接,令其誕子?」

  解某道:「也可。不過我定要將那小子碎屍萬段,挫骨揚灰,方消我恨。只是,何處去找這麼一個俊勇童男?」

  管家說:「我有一鄰人,其家有一子,實為怪異,生得俊逸若仙,百般伶俐。只因說傳為星曜下凡,四歲方能語,一鳴卻又驚人。現其父母送他至叔父商屠處撫養,想來已經成人,若賺得他來,為主人延嗣,到時候得一天子在家,豈非美事?」

  解某大喜,問道:「何不即行?」

  管家笑答:「此子名叫商曜,其叔父商由基正是一個屠子。俟時叫由基遣商曜送來牛羊睾丸,即行留宿,何難之有?」

  解某掌大笑:「真天湊其緣也!」

  可憐商曜毫不知情,只道交送完畢,即可回轉。而這兩個豔婢中,其中一個,名芝蘭,性淫佚,與府中眾男有私。不日前,她無意中聽主人與新納的小妾說,要借異種天界童男,為其在小妾腹中植子。又聽得那童男乃屠戶商由基之養子,便暗中留心。

  這一天,她正與另一婢女來廚中吩咐主人午膳食單,免不了要調笑一番;乍見商曜進來,不覺吃了一驚:只覺這少年眉目間隱蘊英氣,布衣下暗蓄元精,果然是個人中之仙。頓時,一雙妙目含情脈脈地盯住了他,吟吟而笑。而商曜的臉則紅紅白白,手足俱無措處。

  家人見狀,「嘿」地笑了一聲,說:「怎麼啦,貓兒又見了腥啦?但誰是貓兒誰是腥呢?」他伸手幫商曜取下背上負的筐,「嗨,好小子,你一人身上怎麼能有這麼多睾丸 !」

  商曜臉又紅起來:「不敢。那是叔父讓我送來府上的牛羊……睾丸。」

  芝蘭「撲哧」一笑,腰肢微動,走到了商曜身前,放低聲音,曼聲曼氣地說道:「凡俗之人,怎麼可能知道公子的神仙之體?」言畢,回過頭來,手一揮,「主管令我帶商公子入見,誰也不得多言!」

  於是商曜魂不守舍地跟隨芝蘭到了一間屋子,只見裡面錦緞橫陳,香氣馥鬱,陳設精緻,原來是芝蘭的閨房。一進屋,芝蘭就關上門,回身將商曜一把抱住,只嚇得商曜心跳如蚤,卻又欲拒不能。

  這廂芝蘭卻如獲至寶,沉醉片刻後,低聲說:「公子不知,我家主人因無嗣之憂,欲強令公子借其新婦而為其播種,事成之後,即要殺君。今我愛你神仙體貌,欲與君奔走。我有一親戚,現居武都,若君有意,何不棄了屠刀,共赴武都,過那神仙日子?」

  商曜正初次嘗到美女在懷的滋味,兀自反應未過,此際卻又突然聽得此言,不由大吃一驚:「此話當真?」

  芝蘭將柔軟的身子朝他貼過來:「我冒死為君,何敢虛言?只恨我浮浪一生,卻在今天一見你面,意收心斂了……」

  商曜本是個聰慧至極的人,只是美色當前,見所未見,不覺有些約束不住三魂六魄。而今靈台複清,又想起近日打坐,總預感有重大事情發生,頓時了悟。他鼓足勇氣,抱了抱懷中的芝蘭,說:「我們當即便走。」

  芝蘭連忙收拾起諸多細軟,金銀首飾裝了一大包,然後胡亂撒了一個謊,與商曜故作從容的離瞭解府。看門的家人見芝蘭竟與商曜一道離去,上前戲問道:

  「難道以芝蘭之香,要與肉腥之臭作成一雙麼?」

  芝蘭回首一笑:「『腥字去肉,何來其臭』!諒你這等凡俗之人,也難知商公子星君富貴的好處!」言罷,與商曜大搖大擺而去。

  只可憐那解府管家,此時正與主人的第四個小妾偷歡正濃。待得夜間聞報,芝蘭與商曜遁走,急連夜差人至商屠處捉拿,空手而歸,倒挨了借種不成的解某一頓臭駡,被罰三月之內不近女色。

  商曜棄家隨芝蘭到了武都,徑投芝蘭親戚家居住。家中只有芝蘭姨父、姨母二老。不多日,二老見芝蘭眉目間頗有媚蕩之氣,而商曜似又像個無行少年,每日裡只是關在房中翻天覆地幹其好事,便欲趕走二人。芝蘭測知其意,便想毒死二老。一日,雲雨之中,聽見二老在門外唾駡不止,不覺敗興。乃咬牙切齒道:「老姨們只會囉唕,若郎也有肝膽,何不下毒使其死,你我則可日日盡歡了。」

  商曜連日來為房中之樂迷醉,神志已失,不假思索道:「你的計謀更甚於我,此事就由你辦吧。」

  幾天後,芝蘭便將二老毒死,對外只謊稱二老俱患惡疾,相染而歿。

  於是,兩個男女猶如脫韁之野馬,竟日淫戲。只歎好景不長,芝蘭以蒲柳之質,怎敵得過商曜星君之命?不到半年,就縱欲而死了。

  芝蘭死後,商曜又待另尋一女。一日適市,見一眇目道人,麻衣木屐,正行街間。兩人三目相交,那眇目道人冷笑一聲,唱道:

  色字頭上一把刀,
  不斷人頭斬人腰。
  屠牛屠羊不得止,
  廚內猶作赤壁燒。
  漢中關中俱無意,
  吳越西蜀堪可饒。
  若把色刀作屠刀,
  飲血太原笑曹操!

  歌罷,飄然而逝。

  商曜立於街間,聽得呆了。他也不去人群中尋那道人,只是如木雞般定在那裡。當街而過的一些人見狀俱驚,少停,圍觀者甚眾。良久,商曜才仰面向天,向南目注天心深處,似有所得;而後大吐三口鮮血,撥開人牆,絕塵而去。

  幾年之後,天下形勢果如眇目道人所預言,劉、孫、曹三國鼎立的局面已初見端倪。此時的商曜已是一個聚眾數萬人的道教將軍了。自從他棄世進入武都以西的棲鬥山隱居,一氣便靜思了兩年。他已完全明白了自己註定慘烈的境地:一心裡想要修仙得道、獨善其身,卻又同時難以抗拒塵世萬象的誘惑;現重要的是,他也不允許自己真的獨善其身。他深知自己浩大的抱負難以實現,便不自覺地以自甘墮落的方式來消解。然而,天下已定,自己的醒悟業已太晚。於今,也只有以一身而試天地大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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