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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安德海發出了厲聲的喝斥,幾個賭博的太監連忙收起骰子,灰溜溜地出去了。安德海把二叔讓到炕上,又給他倒了杯茶水:「二叔,家裡有什麼事嗎?」

  安邦傑喝了幾口茶水,搖了搖頭,他開口了:「德海,你走以後,我跟你爹合計了一下,總覺得有些不放心,這便來了。也沒什麼大事,況且,也不是一會半會能說完的事,還是你先安排我住下,等晚上咱爺倆再細細商談吧。」

  安德海聽說家中並沒有什麼大事,便也就放心了,他眼珠子一轉,開口道:「本來宮中規定,凡是公公家裡來了人一律不准留宿宮裡,可你不用走,暫時就住在這裡沒事兒。」

  安邦傑一聽這話,生怕安德海觸犯宮規,硬是要走。

  「德海,既然宮中有規定,我強留這兒也不好,我還是出宮找家客棧住下。咱家現在又不缺錢花,何必省這幾個銀子,省得人家說閒話,對你不好。」

  安德海硬是拉著安邦傑的手,示意他坐下來。安德海滿不在乎地一笑:「二叔,放心吧,沒事兒。侄兒在宮中是有頭有臉的人,誰敢說什麼?住在宮中,這幾天我讓幾個小公公給你送飯,沒事兒的時候,你也可以在附近逛逛,只是千萬別留達遠了,一來宮裡門特多,怕你找不到回來的路,二來你也要儘量避免多見人,省得別人瞎嘀咕。」

  「放心吧,我哪兒也不去,等過兩天我就走。」

  「二叔,急什麼,你沉住氣,儘管住下去,我在宮中混了十幾年,還能缺了你的吃的。雖然不敢說每餐是什麼山珍海味,但至少可以保證雞魚不斷,肯定比你在湯莊子吃的好。」

  安邦傑見安德海執意讓他住在宮中,也就不再堅持出宮投宿了。安德海臨行前又補充說:「二叔,等晚上我抽時間來陪陪你。」

  安德海走後,兩個小太監又是送茶水,又是送點心,口口聲聲稱安邦傑為「老爺子」,比安邦傑的兒子還孝順,弄得安邦傑都有些不自在了。

  夜幕漸漸降下了,一個小太監送來了兩盞油燈。安邦傑覺得一個人點兩盞燈太浪費了,便吹滅了其中一盞,小太監笑了:「老爺子,您是勤儉持家之人,習慣了,可宮中無論大大小小的屋裡,都是點兩盞燈,這叫好事成雙。」

  安邦傑知道點一盞燈犯了宮中的忌諱,便連忙又把剛吹滅的油燈點上。又有兩個小太監,看上去也不過是十五六歲上下的孩子,抬著個大食盒進來了。他們的手腳都很麻利,很快地擺滿了一桌子菜,有紅燒魚、燉蹄子、羊肉串、炸雞腿,還有幾盤子水果。小太監將盤子擺好後,請安邦傑上座。

  「老爺子,快用吧。等一會兒,咱們再來收拾傢伙。」

  安邦傑愣了,這麼多的菜飯,一個人怎麼能吃得下呀?剛才見小太監擺上這麼多茶飯,他還以為連他帶幾個小太監一起吃哩,這下可好了,全是為他一個人準備的。撐破肚皮也吃不下這麼多的東西呀!

  安邦傑到了門口,向外看了看,連一個人影也沒有,看來這些飯菜確是為他一個人準備的。他只好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他生怕吃不完,倒掉可惜了,便放開肚皮,寧願撐出病,也不要碗裡剩。幾盤子菜全填下肚了,撐得安邦傑抬不起身來,他努力地撐著炕几站到了地上,只覺得飯菜都填到嗓子眼了。兩個小太監進來收拾碗筷,他們一看碗盤全光了,直瞪眼,又不好說什麼,他們很快收拾打掃好走了。剛走出房門,其中一個愛多嘴的說:「老爺子的胃口可真不小,看來,明天還得多送一點兒來,可別餓著老爺子,萬一安公公知道老爺子沒吃飽,怪罪下來,咱們可吃不了兜著走。」

  當晚,安德海並沒來看望二叔,正巧,那天晚上該安德海留在儲秀宮裡侍寢。自從安德海喪母后,西太后每晚就像缺了點什麼似的,夜夜睡不安。儘管這十幾天來,小安子回來了,但總輪不到他侍寢。好不容易西太后捱到了今天,她還等著安德海給她帶來美妙絕倫的享受哩,小安子就是多長一顆腦袋,也不敢告假。於是,安德海這一夜一步也沒敢離開。

  第二天一大早,小太監們便送了幾盤點心來,安邦傑哪裡還能吃得下,他揀了兩樣愛吃的點心,把點心全倒在一塊乾淨的白布裡,仔細地包好,打算征得安德海的同意,回南皮時帶點給孩子們嘗嘗。到了中午,兩個小太監照例又來送飯,當碗盤擺上之後,安邦傑著實嚇了一大跳:「哎呀,我的媽呀,他們真是想撐死我。」

  一共六大碗、兩大盤,再加上六個燒餅,別說一個人吃,就是再添三個人吃,恐怕也得剩下。安邦傑這回可不再死撐了,他只動了其中兩碗清淡一點的菜,吃了一個燒餅便擱了筷子。當小太監來收拾碗筷時,安邦傑喊住了他們。

  「小公公且慢,剛才我瞧見院子裡有點木炭,旁邊還放著個火爐,煩勞小公公給我找口鍋來,這剩下的飯菜,我晚上煮著吃好了,明天全天你們都不要來送菜,這六七碗飯菜足夠我吃一兩天的。」

  兩個小太監相視而笑,其中一個開口道:「老爺子,您老是想讓咱哥倆挨板子嗎?您是安大總管的座上客,怎能讓您吃剩菜,萬一吃壞了肚子,咱哥倆可真的擔當不起。」

  兩個小太監執意要下一頓再送新的來。安邦傑眼巴巴地看著他一動也沒動的飯菜全倒進了汙桶裡,他的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酸禁的滋味。第二天上午,安德海只覺得困極了,因為夜裡侍寢陪西太后「玩」了大半夜,下半夜也沒敢睡安穩,所以到了下午,他才真正睡醒覺。他決定去看看二叔安邦傑。

  「二叔,在這兒吃得慣嗎?睡得可安穩?」

  安邦傑便向侄子繪聲繪色地描述了吃飯的情景,他非常感慨地說:「宮裡真是闊綽得很,連待客的飯菜都這麼豐盛。這兩天我一個人消耗的食物是老百姓一家人三天吃的兩倍。」

  安德海笑著對二叔說:「二叔,宮中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吃這麼好,就連給你送飯的那兩個小公公,他們也吃不上這麼好的東西。這是侄兒特意吩咐人好生伺候二叔您的,他們怕挨我的責備,才加倍小心侍奉二叔您老的。」

  安邦傑明白了侄子在這宮中的地位,他正是為此而來,看來,該說的話,今晚非說不可了。安邦傑問安德海:「德海,今晚你還要侍寢嗎?」

  「不了,今晚侄兒特意來陪二叔說話的。」安德海和他的二叔擠在一張炕上,安邦傑沉吟了一會兒才開口:「德海,你走後,我和你爹想了許久,最後決定讓我進京,有一些話非說不可,不管你順耳不順耳,做老人的都要給你提個醒。」

  安德海一聽二叔這口氣,就知道二叔此次進宮看他,原來是有重要的話要說,便也嚴肅了起來:「二叔,您老說吧,侄兒全聽著哩。」

  安邦傑見安德海的態度倒也恭恭敬敬的,便清了清嗓子,低聲地說:「德海呀,這次你娘去世,咱安家可出了大風頭了,上至王爺、軍機大臣、總督、提督、巡撫、知府、知縣,下至鄉鄰鄉親,一共是865家拜祭靈前,收到了銀子也堆積如山,白綾子、白綢子、白緞子除了送人以外,我們還決定轉手讓給商人,又得了一萬多兩銀子。露是露臉了,面子也掙了不少,連直隸總督李鴻章都拜祭你娘,這是你為安家出的大力,安家祖上有知,也會笑的。

  「但是俗語說:『樹大招風』、『槍打出頭鳥』,這人一出風頭,並不見得是好事呀。」

  安邦傑語重心長地告誡侄子,安德海連連點頭稱是:「二叔,這個道理侄兒也十分明白,不過二叔不用擔心。侄兒現在是背靠大樹好乘涼。」

  安邦傑這一兩天從小太監的言談神情中也多少能看得出來,太監們對安德海多數是畏,少數是敬,幾乎沒有服的。好像人們對侄兒有點躲瘟神似的,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安邦傑是安家的「秀才」,他讀過幾年私塾,可以說,他比侄子安德海要略高一籌,人生經驗也要豐富一點兒。他現在要以一個長者的身份向侄子親授人生經驗和教訓,以避免侄兒走彎路。

  安德海非常感激二叔,這些年來,他在宮中一路「廝殺」,終於獲得了今天的顯赫地位,但在他內心深處總有點缺憾的感覺,那便是他沒有一個能說知心話的人。西太后雖然十分寵他、捧他,甚至有時到了親密無間的程度,但他只是西太后跟前的一條忠實的狗,是個奴才,他永遠不能把西太后當作朋友來看待,西太后也永遠沒有耐性去傾聽安德海的心聲。而二叔則與他們完全不同,二叔不但疼愛自己,他還從心底深入關心自己、愛護自己。安德海自從自閹入宮,至今已20年,這20年來,他幾乎忘卻了親情,他只懂得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甚至不懂得要用一顆愛心去溫暖別人,他也未曾得到過別人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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