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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大阿哥急忙關切地問道。這一句「疼嗎」,在懿貴妃聽來格外順耳。手疼是小事,兒子心疼她則讓她十分感動,很多年以來,她都沒有掉過眼淚,如今被兒子這麼一句,眼淚竟掉了下來。小皇子還以為額娘是燙疼了落的眼淚呢,便天真地說:「額娘不哭,額娘是個勇敢的人。」

  記得有一次,大阿哥去坤甯宮額娘那兒去玩,太監張文亮一路背著他,剛進坤甯宮大門,大阿哥非要自己跑過去,張文亮拗不過他,只好讓他自己走。皇后聽見大阿哥清脆的童音,忙迎了出來,大阿哥一見皇后走出大殿,便飛奔過去。誰知,腳下一滑,摔了一跤。小皇子可從來沒摔過跤,他大哭了起來。太監張文亮頓時面如土色,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頭一個勁地往地上撞:「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皇后忙令宮女將小皇子扶起,又令張文亮起來,她款款走過來,親自為大阿哥抹去眼淚,並安慰他:「阿哥不哭,阿哥是勇敢的人。」

  所以,剛才小皇子也用這句話來安慰親額娘。懿貴妃聽到兒子這天真的話語、又破涕為笑了:「好阿哥,真是額娘的好孩子。」

  她走近兒子,輕輕地將兒子攬在懷裡,親啊親的。小皇子被母親反常的舉動給弄懵了,在他的記憶裡,這個額娘從來沒有這麼溫柔過,他只記得額娘嚴厲的目光、刻薄的話語、冷峻的臉色,他還真不知道親額娘也很疼他。六歲的小皇子像一隻小鳥一樣依偎在母親的懷裡。

  懿貴妃並不費力便取得了兒子的信任,她要進一步行動,喚回咸豐對自己的那份情感,把咸豐再一次拉回自己的身邊。

  何以言之,再一次拉回自己的身邊呢?這裡有一段故事。

  自從咸豐日益感到心力憔悴以後,在京之時,常讓懿貴妃代他批閱奏章,他也覺得懿貴妃很有政治才幹,減輕了自己的不少負擔。雖然肅順、端華、載垣等軍機大臣屢諫皇上不可讓後宮嬪妃參與朝政,但奏章往往被恭親王奕折扣下來了。實際上,咸豐並不知道群臣早已怨聲載道。

  可到了熱河以後,奕訢無力幫助懿貴妃,肅順等人挾制著皇上,他們你一言,我一句地指責懿貴妃干涉朝政。開始,皇上甚是不以為然,並且,他還替懿貴妃開脫,但後來,肅順竟抬出祖訓:「滅建州者葉赫。」

  不可重用葉赫的後代。咸豐不能不掂量掂量祖訓,自從自己登基以來,前幾年尚順利,可後來越來越不順,難道問題就出在這個姓葉赫的女人身上?

  咸豐開始再次疏遠懿貴妃。那日,懿貴妃去看皇上,咸豐正半倚在龍榻上,他雙目緊閉,半醒半寐。懿貴妃輕輕地走近皇上,她發現皇上不像以前那麼熱情了,便小心翼翼地問個安:「皇上吉祥。」

  「大阿哥呢?」

  咸豐只是問了問小皇子,並不像過去那樣對懿貴妃問長問短,以懿貴妃敏銳的感受力,她明顯地覺得今天咸豐似乎對自己態度有些變化,她不敢多問,溫順地坐在咸豐的身邊。咸豐沉默了一會,也可能他覺得對懿貴妃的態度太冷淡了,有些於心不忍,便欠了欠身子,伸出乾枯的手拉了拉懿貴妃那雙纖纖玉手,似勸告,也似安慰:「在京之時,愛妃為朕排憂解難,日夜操勞,愛妃瘦了不少。

  以後,朕不再讓愛妃受累,也讓你多休息休息。大阿哥漸漸長大,他也需要額娘的關心,愛妃應在大阿哥身上多費點心才是。」

  一聽咸豐這話,懿貴妃明白了,皇上是明確告訴她以後不要再參與朝政,後宮嬪妃的職責就是侍奉好皇上,照顧好皇子。這對於野心勃勃的懿貴妃來說,簡直是抹她的脖子。她怎甘心就此撤退,好不容易才爭得今天這個地位,她絕對不會就此罷手的。

  咸豐的身體一天天垮下去了,儘管太醫們稱龍體只是稍欠安,可咸豐十分明白,太醫不敢直言,他的去日已不遠矣。這十幾天來,他幾乎都是在昏迷中度過的,他想起了父皇道光臨終時情景,不禁黯然自傷、悲悲切切。父皇賓天時,幾位皇子已成人,而且可以有選擇太子的餘地,而自己今年年僅31歲,膝下只有一位六歲的載淳,沖齡小兒,誰來幫助他?一想到這裡,咸豐便忍不住落淚,他實在不放心這個年幼無知的嬌兒。風雨飄搖的大清江山,他怎能坐穩王位?左思右想,他決定請來資格最老的惠親王,請他共商大事。

  惠親王綿愉是咸豐的五叔,即道光皇上的五弟,此人穩重老成,又不善於宮廷內部的勾心鬥角,咸豐甚是信賴他。惠親王一看皇上龍顏大改,憔悴不堪,心中不禁一陣酸楚,老淚縱橫,他跪在龍榻前一個勁地抽泣。咸豐昏昏沉沉中仿佛聽見有人在哭,他抬起眼一看,是惠親王來了,才發出微弱的聲音:「五叔,我怕是不行了。」

  咸豐哽咽地說不出話來,他禁不住潸然淚下。一聽這話,惠親王哭得更凶了:「皇上安心養病,莫要胡思亂想,太醫說吃了幾劑藥後便會好的。」

  「五叔,我心裡明白,這病好不了的。依五叔之見,立儲之事何時定奪?」

  咸豐提出了關係大清王朝榮辱興盛的關鍵問題,惠親王不能再回避了,他沉思了一會說:「依老臣之見,立儲之事早早定奪,以安民心。」

  咸豐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即1861年8月21日,承德熱河行宮上空籠罩著慘霧愁雲,人們緊張得喘不過氣來。小皇子載淳並不十分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看看大人們的臉上都凝聚著憂思,他也大氣不敢出。六歲的孩子已意識到宮裡一定發生了什麼大事。親皇額娘把他緊緊地攬在懷裡,生怕別人奪走他似的,他的雙臂都被額娘捋疼了。下午,咸豐病情突然加重,一直昏厥不醒,太醫們寸步不離,輪流診脈。從脈象上看,也許能捱到晚上。

  大臣、太醫、皇后及嬪妃們沒有一個人發出一點聲響,大家望著氣息奄奄的咸豐,輕輕地抹淚。到了上半夜,咸豐蘇醒過來,太醫給他趕緊又服了一劑藥。藥吃下約摸大半個時辰,他的精神略有好轉,這便是所謂的迴光返照。咸豐心裡明白,自己的氣數已盡,臨終托孤的時刻到了。

  他讓太監把他扶坐起來,倚在龍榻上,然後令皇后、嬪妃及大阿哥、大公主暫回煙波致爽殿的東暖閣,而留下了幾位親王。

  大臣們。皇后及嬪妃、皇子、大公主剛一離開,咸豐便斷斷續續地說:「宗社大計,早定為宜。本朝久無立儲之制,但現在事情緊急,可先立大阿哥為太子。」

  清朝自雍正以來,不再明立太子,建立了所謂的「密儲制度」。即皇上把自己中意的皇位繼承人,暗暗寫了密詔二份,一份藏于乾清宮正大光明殿的匾額後面,一份藏于皇帝隨身所帶的小金盒內。一旦皇帝駕崩,就取出金盒交付顧命大臣,再由顧命大臣將金盒中的詔書與藏在正大光明殿匾額後的詔書相對比,就知道先皇立誰為皇位繼承人了。

  但是,雖咸豐就載淳一個皇子,載淳理所當然地繼承王位,但不得不防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他為了慎重起見,臨時變通祖制,明確立載淳為太子。

  接著,咸豐又下旨委任載垣、端華、景壽、肅順、穆蔭、匡源、杜翰、焦佑瀛等八個人為專責輔粥皇太子的顧命大臣。歷史上稱之為「顧命八大臣」。

  這八位大臣跪在龍榻前,掩面欷噓。咸豐說了句:「眾愛卿都不要再哭了,讓張文亮把皇太子帶進來。」

  他又垂下了頭。太監張文亮知道關鍵的時刻到了,他把載淳領到東暖閣無人處,一遍又一遍地叮囑小皇子:「大阿哥一定要聽奴才的話,等一會如果奴才帶阿哥去見萬歲爺,阿哥可千萬不能哭出聲來,如果一出聲,奴才的頭就保不住了,那就不能替阿哥捉蟈蟈了。」

  小皇子認真地點著頭,他好像也明白今天非同尋常,為了讓張文亮去捉大蟈蟈,他一定要聽張文亮的話:「傳張文亮,帶大阿哥面聖。」

  張文亮連忙背起大阿哥匆匆入內,張文亮對爬在背上的小皇子又一次叮囑。載淳進了皇上的寢宮,他見平時並不認識的八個人都齊刷刷地跪在阿瑪的面前,又見他們一個個面色冷峻,不由得後退了一下。張文亮拉著載淳的小手,把他送到龍榻前,自己悄悄地退了下去。

  咸豐從昏睡中再次蘇醒,他努力睜開眼,看見心愛的兒子正站在龍榻前,心中湧起萬般柔情。他伸出枯瘦無力的手去拉小載淳,小載淳溫順地把頭靠在咸豐的胸前:「阿瑪。」

  一聲嬌兒的呼喚,咸豐淚如雨下,不能自持。小皇子看著慈愛的阿瑪這麼傷心,他鼻尖一酸也想哭,可他突然想起張文亮的話,他又不敢哭出聲來了,兩行熱淚流到了鮮紅的嫩腮上。咸豐為兒子抹去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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