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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陳亮是個老實人,他講話可不會拐彎,便直言相告:「主子穿的是灰長衫,罩上一個綠夾祆可不怎麼好看。」

  奕寧聽罷,一臉的不高興,他剛才的興致全沒了。安德海一直在察言觀色,他發現了奕寧的臉上情緒變化,馬上接了過來:「本來嘛,灰長衫不怎麼佩綠夾襖,但顏色怎麼個配法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另一方面是看穿在誰的身上。這身衣服若是穿在其他阿哥的身上定是不配,但穿在主子您的身上,我反倒覺得別有一番風度。」

  奕甯見安德海極力贊同自己的觀點,便和顏悅色地說:「說下去,說下去。」

  安德海見自己拍馬屁已初步奏效,便壯了膽,發表了一番「演講」。

  「主子您是龍種,自然與常人不同,可不能用看凡人的眼光來看您。主子您生在帝王家,眉宇之間流露出一份軒昂的氣度,神情姿態高貴典雅,談吐風韻讓人驚慕,單就您這翩翩的風度足以羞花閉月,讓人望而讚歎不已。」

  其實,安德海根本就沒解釋清楚為什麼奕寧穿灰長衫配綠夾祆好看,他而是偷換了主題,轉到了奉承奕寧之體態上來了。奕寧也不再追問這穿著好不好看,只感到心裡樂滋滋的,他希望得到的也無非是別人的奉承,他的虛榮心得到了滿足,同時,心裡也暗暗地想:「這個安德海,可不能小瞧他,此人可不那麼簡單,不過,只要籠絡住這個人,他會賣命為你奔走的。」

  想到這裡,奕寧笑了一下:「都跪安吧。」

  「嗻。」

  從此以後,奕寧便留意觀察安德海,安德海自然更加倍小心、用心、專心地侍奉奕寧,這主僕關係十分融洽。

  安德海是臘月初五離開的家,一轉眼,是來年的十一月了,算起來他離開湯莊子也快有一年了,安邦太夫妻無時不在想念著兒子,不知兒子在宮中生活得怎麼樣。這年冬天特別冷,安妻執意要給大兒子做兩件棉衣送到京城去,安邦太拗不過她,便由妻子去。安妻用柔柔的新棉花做了一件小夾襖和一條棉褲,央求二叔安邦傑送給安德海。無奈,安邦傑二度進京。他通過安德海的表舅王毅順找到了黃承恩的家,又央求黃承恩把棉衣送到安德海的手中。

  太監入了宮,必須遵守宮規,但歷朝歷代的皇宮也不是滅絕人性,不讓太監認六親,內務府是允許太監的親屬們來探望的。

  在黃承恩宮中的小院內,安德海見到了二叔安邦傑,叔侄相見,自然是一番親熱,拉些家常話,敘敘別後情,之後,安德海拿出自己一年來做太監賺來的銀餉,執意讓二叔帶給爹娘補貼家用。其實,太監的銀晌並不多,他們的吃穿用度一律是宮裡提供的,內務府按月發給他們一些零用錢,一年也不過是十幾兩銀子,但實際上,安德海這一年的收入遠遠超過這個數。這些銀兩從何而來?還不是奕寧賞的!皇子們生在宮裡,長在宮裡,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哪曉得賺錢的艱辛,他們每月都由內務府發給月銀,但他們從不出宮,要銀子幹嘛?所以根本就不懂得銀子的重要,有時高興起來,便拋給宮女太監們一些銀子,看著他們得賞時喜滋滋的樣子,奕寧感到十分有趣。安德海會拍馬奉承,當然得到的賞銀比其他人更多一些。

  安邦傑推辭不過便收了銀子,他把嫂子給侄兒做的棉衣拿了出來,交與安德海。安德海手捧著娘親手做的棉衣,心裡好一陣激動。娘的針線活做得又細又密,小夾襖做得不薄不厚,不短不長,不胖也不瘦,這全是娘憑著感覺做出來的,竟那麼合體,可見,娘是用一顆慈母心凝成了這小夾襖,安德海在心底感激他的母親。

  宮中太監一年四季都是統一著裝的,不允許隨便穿著,可這是寒冬臘月,在灰棉襖裡面加上一件小夾祆,別人又看不見,也無妨。於是娘做的小夾祆便穿在了安德海的身上,穿著它,安德海覺得暖和多了,這是一種從心坎裡往外冒的溫暖。

  和一年前安德海入宮時一樣,外面紛紛揚揚飄著雪花,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人們都躺在暖和的屋子裡不願外出。奕甯的老師杜受田見大雪下個不止,便向內務府請示,放了皇子幾天假。奕寧自從啟蒙以來,幾乎天天都在讀書中度過,其實,皇家的孩子雖然享受著錦衣玉食,但很少有百姓家孩子的那些樂趣,他們的生活很枯燥。奕寧睡累了便坐一會,坐累了又躺一會,實在無聊。他讓安德海給他講述百姓家的孩子是怎樣度過漫長的冬天的,特別是遇到這漫天大雪,不能總在床上躺著吧。安德海被奕寧這一提,倒想起了自己的童年,他給奕寧講述了自己記憶中最歡樂的一幕:「那年我九歲,弟弟安德洋四歲。家裡很窮,到了下雪天,還是頓頓吃不飽,天又寒,凍得我倆縮在炕上直抖,爹娘看見了,笑我倆在抖篩子。爹說『我帶你們去抓野兔子』,我倆跟著爹上了後山,雪地裡,野兔子找不到吃的,便急得亂竄,很容易逮住它。爹在兔洞邊等候,我和弟弟就在雪地裡打雪仗。」

  「什麼是打雪仗,好玩嗎?」

  奕甯饒有興致地問道,安德海向他解釋了什麼叫「打雪仗」,安德海剛解釋完,奕寧便建議到外面去打雪仗。這個建議把安德海嚇了一大跳,這可不成,打雪仗要團起雪團,互相砸去,皇阿哥砸死太監不要緊,可安德海怎麼敢砸奕寧,他連忙擺手:「使不得,這萬萬使不得。」

  「恕你無罪。」

  奕寧太寂寞了,為了排遣寂寞,竟也不顧君臣之禮,執意要去打雪仗。安德海拗不過他,便拉來陳亮做個陪伴,萬一上頭怪罪下來,也有個陪伴。於是,三個少年跑到了雪地裡打起雪仗來。開始,兩個太監還有點顧忌,奕甯覺得並不開心,只是他砸向太監,陳亮和安德海並不砸他,他掃興極了,露出了一臉的不高興。安德海為了討主子的歡心,也不顧這麼多了,抓起一團子雪用力捏了捏,直沖奕寧砸去,奕寧立刻躲閃過去,反擊安德海,三個人在雪地裡打呀、笑呀、滾呀的,滾得渾身冒汗,打累了,他們回到了屋裡,宮女們連忙為奕寧撲打身上的雪。剛才在外面鬧呀,叫呀,渾身發熱,這會兒回到屋裡,屋裡爐火正旺,暖洋洋的,安德海覺得熱得難捺,便隨手脫去了太監服,露出了那件灰棉襖。

  「咦,這件小夾祆可真好看。」

  奕甯被安德海的小夾祆吸引住了,安德海發現了自己的魯莽,馬上脫去夾襖,穿上棉袍,尷尬地站著。他知道在公開場合亂穿便裝是犯了宮規的,輕則鞭撻,重則被趕出宮門,所以他緊張了起來。細心的奕甯發現了安德海的失態,馬上補充道:「這件小夾襖穿在你的身上可合體了,這不是宮中的東西,是從哪兒弄來的?」

  萬般無奈,安德海只好講述了二叔來宮中看望自己一事,並表示自己並不想亂穿便裝,穿上小夾襖主要是表示對母親的思念之情。奕寧聽罷,發出輕輕地歎息聲:「有娘多好啊,有人疼,有人愛,我寧願不要這皇子之稱,也想要個親娘。」

  奕寧是真心話,他的母親早逝,在他的記憶中,皇額娘很漂亮,也很年輕,額娘喜歡穿粉紅旗袍,笑起來兩個笑靨非常好看。每次見到皇額娘,他都要趴在娘的身上聞啊聞,他總覺得額娘身上有一股特殊的香味,美寧稱它為「親娘香」,他在其他眾嬪妃身上再也聞不到這種香味。皇額娘死後,雖然康慈貴妃對自己也很疼愛,但他總覺得他們中間隔了一層什麼似的,至少弟弟 奕訢躺在貴妃額娘懷裡撒嬌的時候,自己無動於衷。他生在皇族卻羡慕安德海有親娘疼,人啊,永遠有遺憾,人的心裡永遠得不到滿足。

  就這樣,安德海在奕寧的身邊度過了兩三個年頭,這些共處的日子,與其說安德海是太監,是個奴才,不如比安德海是奕甯的夥伴,是朋友,奕甯在孤獨的歲月裡,是安德海給了他一絲慰藉。他對這個奴才多少有些高看幾眼,這良好的開端奠定了安德海在皇宮裡走一條平坦道路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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