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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杏兒慢慢地坐起來,靠在床頭,她感激地看了一眼丈夫。在那個年代,婦女的地位很低,有的婦女生孩子前得不到片刻休息,做飯、洗衣服、喂豬、下農田,哪一樣活不幹。有的婦女把孩子生到了地田、河邊,會紮臍帶的,孩子命大便活了下來;不會紮的,嬰兒的臍帶感染了,一出生便夭折的太多了。而杏兒卻享受了別的婦女所不曾享受的待遇,一來是她與安邦太自幼青梅竹馬,感情篤厚,二是她多年未生育過,安家把這個即將來臨的小生命看得特別寶貴。杏兒很知足,她感到非常幸福。

  吃完麵條,杏兒感到有了點勁兒,便努力站起來,她想活動活動筋骨。杏兒一步一步地慢慢地走到院子裡,她家的小花貓看見女主人出來,非常高興,輕輕地一跳,跳到了杏兒的面前,杏兒沒意識到這會兒小花貓會猛地從後面跳過來,冷不防地嚇了一跳,她拍拍胸口,長籲了一口氣。

  「哎喲,怎麼東西紮了我一下。」

  安邦太聽見妻子「哎喲」一聲,連忙跑過來。

  「你瞧瞧,好像有根針紮了我一下。」

  安邦太撩開妻子的衣服,光滑、渾圓的肚皮上根本沒有什麼東西。過了片刻,杏兒又感到針紮一般的刺疼。原來,陣痛開始了。那撕肝裂肺的陣痛一陣緊似一陣,杏兒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又被難以忍受的疼痛折磨醒,她低聲地呻吟著,呻吟著……

  到了下午,天氣更悶熱了,一絲風兒也沒有,樹葉在烈日的照射下,都耷拉著葉兒,蟬在樹上一個勁地鳴著。安邦太跑到院子裡,「咕嘟、咕嘟」地猛喝了幾口涼水,他在屋外轉來轉去,兩手直搓,屋裡不時地傳來妻子的哭叫聲。

  「老天爺呀,這孩子怎麼這麼難纏,馬上就要把娘折騰死了。」

  安邦太在心中默默地祈禱著:「小祖宗,你快出來吧,管你是男孩,還是女孩,是讀書的料,還是種田的坯子,我現在只求你可千萬不要再折磨你娘了。」

  接生婆從屋裡跑了出來:「安家大哥,你媳婦是難產,她的骨盆太窄,折騰了兩天,沒吃東西,現在已經沒了力氣,孩子就是下不來。」

  夜暮漸漸拉下,杏兒的臉淌著淚,已經扭曲的不像樣子了,孩子還是生不下來。鄰家大嬸、杏兒的婆婆及妯娌都圍在屋裡,乾著急。突然,一聲悶雷在天邊炸開。

  「轟隆隆隆……」

  一個大閃電劃過天空,霎時雷聲由遠及近,滾滾而來,頓時瓢潑大雨直往下泄,剛才又熱又悶的空氣有所緩解。

  「孩子露頭了。」

  一聲驚喜的叫聲,將安邦大從昏睡中叫起,他急忙往屋裡闖,接生婆伸開雙臂將他攔住:「走,走,走,老婆生孩子,你進來幹什麼,走遠點,礙手礙腳的。」

  安邦太在外面急得團團轉,踱來踱去。他娘、他嬸子看見他著急的樣子,不禁笑了:「這麼大的人了,還沉不住氣。」

  夜已深,雨還在不停地下,屋外雷鳴電閃,屋內人們心急如焚。孩子只是露了點頭,就是下不來。

  「喀嚓」一聲一個大炸雷仿佛在人們的頭頂上炸開,杏兒嚇得一哆嗦,無意中一使勁,孩子居然生出來了。

  「哇」的一聲,劃破了長夜的寂寞。安邦太激動的眼淚差一點沒掉下來。他再也忍不住了,一頭撞進屋內。

  「兒子,是兒子,安家老大有後了。」

  安邦太抓住妻子的手,拼命地叫著。安家的這個孩子恰巧在打雷的節骨眼上落地,不禁引起了鄉鄰的七嘴八舌:「雲從龍,風從虎,這孩子呀,不尋常。」

  「不對,你忘了:打雷下雨降兒郎,中了狀元民遭殃。說不定呀,這孩子是個禍害。」

  「安家幾代人老老實實,安老大為人正直,他的兒子怎麼能成禍害。」

  「那可說不準,老子正直難保他孩子不歪。」

  反正說什麼的都有,只要不在安家人面前說,管他呢。孩子一滿月,杏兒便下地幹活了。一個月大的孩子很乖,吃飽了便睡,睡足了張著小眼四處尋,是尋他的爹娘吧。

  「他爹,孩子都滿月了,給他起個名吧,總不能『毛孩、毛孩』的叫一輩子呀。」

  「是呀,叫什麼呢?」

  安邦太想了大半天,還是想不出個好名字,他很想給孩子起個雅一點的名子,萬一將來成大氣,總不能叫什麼「狗蛋」、「驢羔」之類的吧。可他沒讀過書,起什麼名字呢?

  「他娘,這孩子打雷下雨天生的,我看就叫『雨生』吧。」

  「不好,我看『雷娃』不錯。」

  「雨生。

  「雷娃。」

  夫妻倆爭執不下,暫時還是叫「毛孩」。毛孩在娘的懷裡吮著乳汁,小臉一天天變白變胖,終於有一天,他伊伊呀呀地叫著:「媽媽,媽媽。」

  「孩子會叫媽了,他爹,你快來,孩子會叫媽了。」

  孩子的娘興奮地硬將蹲在院子裡抽煙的丈夫拉回屋,非讓孩於再叫一聲「媽」不可。夫妻倆哄著、逗著孩子,可孩子的小嘴巴硬是緊閉著,安邦太很掃興,轉身離去。

  「爸爸爸爸……」

  一連串的「爸」喚回了安邦太,他興奮地將兒子托得高高的,嚇得孩子哇哇大叫。杏兒隨手在丈夫的身上拍了幾下,誰知孩子見他爹挨了打,破啼為笑,樂得合不上嘴。孩子的笑,並未引起夫妻倆的開心,反而他們憂心忡忡:「這孩子喜歡看別人挨打。」

  孩子漸漸地長大了,八九個月時,已學會在地上爬來爬去。

  安家養了一隻小狗,這只小狗便是他的最親密的小夥伴。孩子小一手一揮,小狗就馬上跑到他的面前,搖頭擺尾,圍著小主人打轉轉,每當院子裡有什麼動靜,那只小狗便叫個不停。爹娘白天下地幹活,晚上回家洗衣、做飯、喂豬,累了一天,無暇多看孩子

  幾眼,這時小狗多偎了上來,舔舔孩子的手,再舔舔孩子的屁股。孩子的啟蒙語除了「爹爹、娘」之外,便是小狗教他的「汪、汪、汪。

  安邦太夫妻拖著疲倦的步子剛一進院門,就聽見兩隻小狗一起「汪、汪、汪」地直叫,他們納悶了:家裡哪來的兩隻小狗?

  他們連忙跑進屋,是兒子爬在地上,仰著頭,正學狗叫呢。杏兒連忙把子抱在懷中,又憐愛又氣惱地對一個尚不懂事的孩子說:「兒呀,咱可不學狗叫,那小狗是吃了誰的,就替誰咬人。」

  安邦太笑了:「瞧你,這麼一點兒小的孩子,他懂個屁,什麼吃了誰的,就替誰咬人,他聽得懂嗎?」

  誰知孩子似懂非懂地直點頭。杏兒的心沉了,懷中的這個孩子長大以後,莫非去給人家當狗?做娘的寧願吃苦受累養兒一輩子,也不願替別人養條狗呀,杏兒的臉上佈滿了烏雲。11個月,孩子便能搖搖晃晃地走路了。爹牽著兒子的小手,每天下地幹活時,都將他帶到地頭玩耍。孩子每次到了田野裡,總是蹣珊地四處亂跑。他一口氣地跑到田埂上,那埂上長著幾朵小花,這是六月天,淡紫的喇叭花,粉紅的牽牛花煞是好看。孩子伸手便去摘花,誰知一根刺棘劃破了他的小手,他哇哇大哭起來,母親連忙跑來,用奶頭塞住孩子的嘴,孩子硬將母親推開,倔強地堅持要摘花。母親只好依著他,小花剛一到手,孩子便往頭上戴,可他是個光頭小子,往哪兒戴呀?沒轍,他把花掉到地上,用腳揉著、踩著,多麼鮮豔的小花朵,竟被一個不足一周歲的孩子給揉碎了。母親的心又沉了一下。母親默默地走了,兒子在後面跟著,母親的臉上寫著悲哀,兒子的臉上露著笑容。

  又是一個悶熱的天氣,安家屋裡屋外圍滿了人,大家圍在一周歲的孩子身邊,急切地看他抓什麼。民間有個習俗,逢孩子滿周歲那天,家長們便拿來很多東西,有用的、玩的、吃的、學習的,看孩子一伸手先抓什麼,譬如說:先抓支筆,這預示孩子將來是讀書人有出息;先抓麥種,預示他將來去種地;先抓花朵,男孩子長大後好色,女孩容貌姣好;先抓鑰匙,預示孩子將來大權在握,有權有勢。當然,這只是父母的美好願望,或者說是一種寄託吧,並沒有什麼可靠的根據。這個習俗叫「抓周」。

  安邦太夫妻的兒子「抓周」,辦得很隆重,幾天前,安邦太就和妻子商量該請哪些客人:「孩子他大姑、二姑、三姑和姑父們一定要來,他表舅、舅媽也要請。」

  「他爹,有一個人一定要請,他學問深,能給咱兒子起個雅名兒。」

  安邦太當然知道指的是誰,那人便是本村的私塾先生。一年多前,他曾寬慰過安家夫妻不要信什麼算命先生的胡言亂語,什麼陰盛陽衰,真的衰的話,也早已過去了。所以,安家夫妻對這麼私塾先生又佩服,又敬畏。他可是村裡的高人,非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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