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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不由分說,安邦大將杏兒壓到了身底下。丈夫熟睡了,他發出均勻的鼾聲。杏兒愣愣地望著窗外,她驚奇地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小草露頭了,再仔細聆聽一下,外面的燕子叫聲也有了。哦,春天來了。

  春天百花爭豔,萬物復蘇。安邦太夫妻抓住時機,春耕大忙了好一陣子。這些日子,杏兒總是覺得自己怪怪的,好像要有喜事降臨在她的身上似的,她總想哼幾句多年忘了哼的小曲。安邦太看見杏兒一天天白胖起來,心情也開朗了許多。自然,夫妻之間的「那件事」也多了起來。一天晚上,杏兒將丈夫的手拉過來,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你摸摸看,可能感覺到什麼?」

  安邦太迷惑不解地看著妻子,他撫摸了一會兒,好像沒發現妻子有什麼不對勁兒。杏兒見丈夫這麼遲鈍,撅起可愛的小嘴,但她太高興了,她要把這股高興勁兒「傳染」給丈夫:「你趴在這裡聽一聽。」

  安邦太把耳朵湊到杏兒的肚皮上,聽了好一陣子,才說:「我聽見了,你的肚子餓了,在『嘰裡咕嚕』地叫呢!」

  「別的沒聽見什麼?」

  「你肚子裡又沒有天,難道還能打雷不成。」

  「打雷,何止是打雷,是打了個大驚雷。」

  杏兒笑眯眯地繼續說:「這雷呀,打一聲叫一聲爹。」

  「什麼?你說清楚些。」

  安邦太忽地坐了起來,他不敢相信妻子說的是真的。十年了,他盼了十年的兒子,一年一年的落空,近些年,他失望了,不再盼兒。今天聽妻子這麼一說,他簡直就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興奮地抓住妻子的手一個勁地緊捏著,仿佛一鬆手,兒子就從他的身邊溜走似的。

  「你快說說,有幾時了?可靠嗎?」

  「大概兩個多月吧,開始我也不敢相信,所以就沒告訴你,至到前幾天,我的『那個』一直沒來,可偏偏不想吃東西,見了油膩就噁心。昨天我去問我娘,她告訴我可能是有了吧。」

  杏兒向丈夫輕輕地描述著,兩個人邊說邊樂,一陣陣吃吃地笑聲傳到隔壁安邦太父母那裡,老倆口直納悶:「有什麼喜事!」又過了七八天,安邦太帶著杏兒去她姥姥家,找到了那位老郎中,一經把脈,老郎中拱手道喜:「恭禧、恭禧,枯木逢春啊,兩個喜得貴子,已近三個月!」

  安邦太差點沒跳起來:「我有兒子啦。」

  杏兒懷上孩子的消息傳到安邦大的爹娘耳裡,老兩口樂瘋了。這安家就安邦太沒兒子,老二安邦傑兒女成群,這下可好了,長房有了兒子,老兩口的心病沒了。杏兒的婆婆把幾個自己捨不得吃的雞蛋全拿來了:「娘,留著您老自己補補身子吧。」

  「不,不,我都一大把年紀了,還補什麼身子,多活一天都是累贅。你現在懷著孩子,一個人養兩張口,不容易呀。」

  老人一輩子先後生育十次,一共加起來也沒吃上20個雞蛋。

  這會兒,她把安家的希望都寄託在媳婦肚子裡的孩子身上,別說讓她拿出幾個雞蛋,就是拿出老命,她也會幹的。安邦太為了讓杏兒調養好身體,總是一大早就上山打點野兔之類回來,杏兒一看肉類油膩東西就反胃,一口也吃不下去。到了秋天,杏兒的肚子一天天地鼓了起來,初冬來臨,寒風刺骨,涼氣襲人,安邦太跳下冰冷的小青河中,用魚簍去罩小魚,那活魚湯又鮮又香,杏兒可愛喝了。安邦太一天一天地精心服侍妻子,杏兒的肚子一天天地鼓脹,每到晚上,安邦太就給妻子輕輕地揉揉肩,捏捏腿,杏兒懷著他的兒子,這孩子可是盼了十幾年才盼來的,一定是個寶。

  「杏兒,瞧你現在又白又胖的,兒子也一定白白胖胖。」

  「唉喲,孩子的小腿在踢我呢,他的小手也在掐我。」

  胎兒的每一次運動都能引起夫妻倆的一陣激動,安邦太輕輕地拍打妻子那凸出的肚子:「好兒子,老實一點,別踢痛了你娘。」

  「不疼,孩子踢得一點都不疼,這孩子將來一定很孝順。你說:咱孩子長成什麼樣?是個男孩,還是女娃?我呀,可想生個

  女娃了,她長得漂漂亮亮的,大辮子又長又黑,笑起來像個小鈴擋,她呀,不到十歲就能幫我做飯、洗衣、劈柴。大的是個女娃,等以後,我再多給你生幾個兒子。」

  妻子憧憬著未來,安邦太也有自己的渴望:「不,這第一個孩子要男孩,男孩能傳宗接代,延續香火。

  這孩子要長著高高的個兒,粗壯的身體,濃眉大眼,我教他種田、打獵。」

  「是兒子我當然很高興,不過我不要他學種田、學打獵。我要供他讀書,咱們省吃儉用,供他考秀才,中舉人,做大官,幹大事。」

  夫妻倆就這麼憧憬著、夢想著,急切地盼望著孩子的到來。

  一天,一個看風水、算命相的先生打安家門口經過,他遲疑了一會兒,又是搖頭,又是噴嘴,走了。安邦太的爹聽說後,認為這位先生一定看出了點什麼,便緊追到村外:「老先生,請慢走。」

  算命先生稍作留步,眯著雙眼,等待安邦太的爹發話:「老先生,剛才你在我家門前經過時,又搖頭,又噴嘴,一定有什麼事。」

  「哦,那是本人的習慣動作,沒什麼。」

  安邦太的爹心裡明白不是「沒什麼」,而一定是「有什麼」,只不過算命先生不願說罷了。他哪裡肯放過這算命先生,死活硬拉硬拖,好歹才把算命先生請到了家,他連忙讓家人到集上打酒買肉,款待先生。酒足飯飽之後,算命先生掐著手指頭,嘴裡不住地嘀咕著什麼,然後開口了:「命為天定,不可違也。若是不信,必遭劫難。剛才本先生從你家門前經過,一眼就看出來,你們這宅子走勢不好,這宅子落在一塊『棺材地』裡,這『棺材地』,即上大底小之形,宅妨人,住在這種宅子裡,陰盛陽衰,陽氣不足也。若要破這重重陰氣,必棄宅擇地另建。」

  算命先生說了一遍,不由得安家人不信服。

  「是啊,小老兒的大兒至今無後,但他的老婆就快要生了,等生了孩子,俺就請先生來給看一塊風水寶地,另建新屋。」

  「晚矣,孩子落生在這樣的宅子裡,勢必陽氣受陰氣之克,陽氣甚衰也。」

  算命先生搖頭晃腦地走了。這可急壞了安家,眼見杏兒就要臨盆了,再說,麥子都也就要收割了,也抽不出勞力蓋屋呀。村裡的一位私塾先生聽說安家為宅子一事發愁,便來安慰他們:「算命先生口稱你們家陰盛陽衰,一點不假,這邦太上面幾個哥哥都夭折了,可姐姐都活了下來,邦太娶媳婦十幾年竟無子嗣,要克陽呀,也早已克過了。依本人之見,且不急著另建宅。」

  安邦太的爹也覺得私塾先生有道理,便決定等收了麥,到了夏大,再說這事。

  算命先生其實不過是胡說八道罷了,他打聽到安家大兒子盼了十幾年的孩子,終於枯木逢春,媳婦懷孕了,一家人樂得合不上嘴,便猜想這孩子一定十分金貴,只要他算命先生做得十分像,不露一點兒破綻,不怕他安家人不信,這個混飯、掙錢的好機會可千萬不能溜掉,於是,他便瞎扯了一氣。至於杏兒夏天生的那個孩子——安德海,真的陽氣不足,只不過是事物的巧合罷了,並不是什麼天意。

  三、風雨嬰兒

  【安家夫妻整整盼了十年,才盼來兒子安德海。他們希望兒子長大後延續香火,可他們的願望最後沒能實現。】

  杏兒臨盆了。這幾天,天氣格外燥熱,太陽像個大火爐,能把大地都曬化。太陽一出來,人們就紛紛躲進屋裡,煮上一鍋綠豆湯,渴了,餓了就喝上幾口,沒有什麼特別著急的事,誰也不願意出門。

  這幾天,杏兒挺著個大肚子,坐在石板鋪成的地上,一動也不想動,飯也吃不下去,覺也睡不著,她只覺得心頭堵得、悶得喘不過氣來。她時時刻刻都在想這肚子裡的一大堆東西怎麼把它搞出來,她好像一點兒都不高興,十幾年來,沒生孩子,遭了多少人的冷眼,甚至她丈夫也冷遇她,如今要做母親了,高興了八個多月,可近十幾天來,她的高興勁兒一點也沒有了,只是愁肚子如何癟下去。聽老年人說,生孩子很痛苦,特別是頭一胎,那應該叫過「鬼門關」。這關她能順利地闖過嗎?杏兒心裡一點譜也不知道,唉,做女人,做母親,說起來輕鬆,做起來難啊。

  杏兒的腿、雙腳已腫漲得很厲害,她幾乎覺得挪不動腿,只好坐累了睡,睡累了坐,反正坐也好,睡也好,都不舒服。安邦太在一旁乾著急,他希望為妻子分擔一點,可偏偏分擔不了。

  「杏兒,起來,吃一點東西吧。」

  安邦太端來一碗熱騰騰的麵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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