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安德海 | 上頁 下頁


  人們一齊循聲看去,原來是斷腳跛子韓二寶。這韓二寶原來在京城當差,據他自述,他的右腿是巢「撚子」時斷的。這個人見多識廣,只是斷了條腿娶不上媳婦,平日裡光喝悶酒;他常常長籲短歎,人們很少跟他接茬說話。

  「說得好,秀才大哥,你怎麼不接著說了?」

  「韓兄弟,我沒什麼可說的了。」

  「你不說,我來說。依我看,這安德海的死期到了,多則20天,少則三五天,他的人頭要落地。」

  「二寶,少說瘋話,休要胡扯,小心你的腦袋。」

  「哈!哈!哈!我的腦袋早在我的手上提著了,老子反正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沒人管老子的事。不知昨天你們注意到了沒有:那安德海眉雖彎彎但眉宇中有淒涼,耳雖肥大但無輪無廓,目雖亮閃但中帶綠光,他印堂發暗,步履搖擺,不見穩矯之態,此人沿河南下,凶多吉少,必逢橫禍,天收他也。」

  韓二寶的一番話可真的震撼了人心,人群中一陣躁動。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天要絕他,不可違也。」

  「不是天絕他,是他自己活膩了,天下哪有太監帶著女眷出京師的。」

  一位白須老者,撚著鬍鬚,只說了這麼一句。人們回過頭來,認得老者是當地德高望眾的莊老爺。莊老爺飽讀詩書,為人厚道,平日少言寡語,可話很有份量。

  「莊老爺,你老說說看,這個太監怎麼活膩了。」

  「你們在意沒有,從昨天到今天,整整30多個時辰了,河岸邊、茶館裡熱鬧極了。人人都在看這個總管太監住店、上船,可看見咱們的知府大老爺出來迎接麼?」

  一句話,提醒了人們。對呀,從京城裡來的「欽差」官船,怎麼地方長官不出來迎接呢?人們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希望能從莊老爺那裡得到答案。

  莊老爺並不像老秀才那麼賣關子,但他小心翼翼地不敢直言。

  「莊老爺,你瞧,這茶館就咱們爺幾個,你說出來無妨,任何人不准往外傳話,不然的話,我要他後悔來不及。」

  平日裡有名的莽撞鬼小柱開了腔,人們點頭表示小柱的意見大家能接受。

  「京師『奉旨』官船來此,知府大老爺並未出面迎接,這足以說明這太監並未真的奉旨,即使是奉旨,也是口渝,沒有詔書。這太監私自出京,是犯了天條,可要殺頭的,所以我說:「他是活膩了』。」

  眾人聽著聽著不覺點了點頭。

  再說,安德海一行人在來福客棧住下後,客店老闆知道來客的勢頭大,一定很有背景,便悉心照料,生怕出一點岔子。管家黃石魁問及開費一事,安德海不經意地回答:看著辦吧,需要什麼東西,街上買好了。安德海雖輕描淡寫地應付了管家的問題,

  但他心裡卻十分不痛快。自己來到德州已一天有餘,外面老百姓也圍觀了一天,可德州知府怎麼連頭也沒伸一伸呢?明明桅杆上懸著「欽差」字樣的龍鳳旗,知府總不至於沒聽說吧。

  「老爺,要不要通知他們?」

  「免了吧,他們日夜為百姓操勞,也夠辛苦的了。」

  安德海又一次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可心裡恨不能吃掉德州知府趙新。

  「趙新呀,趙新,你裝聾作啞,竟敢如此對待本官,你是不想活了?」

  安德海咬牙切齒地詛咒趙新,但他又不好發作,自然「奉旨」,奉的乃是聖太后的口諭,並無聖旨,也無「勘合」,地方官員不予理睬乃正常現象。可他安德海受不了,這一路南下好不威風。想起幾日前在滄州之時,那太平船在波光蕩漾的大運河上疾駛,兩岸群眾夾道歡迎,滄州知府早帶一班人馬拜迎大總管,問長問短無微不至,感人肺腑。安德海的虛榮心得到了滿足。僅幾天之差,在德州冷冷落落、淒淒慘慘,安德海越想越生氣,不禁黯然傷懷。

  「德海,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病了麼?還是沒休息好?」

  安德海的二叔安邦傑關心地問侄兒。安德海憑著花言巧語博得了慈禧的歡心,自然在主子面前,他很少有真言。在妻子馬小玉面前,他盡力掩飾自己的陽剛不足之缺憾,他很少流露真情。

  可在安邦傑面前,特別是叔侄倆單獨在一塊的時候,他再也不想飾掩什麼,也無需掩飾什麼:「這德州知府趙新不知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遲遲不見他前來拜見。」

  「德海,該忍的時候,你強咽淚水也要忍,小不忍則亂大謀,宰相肚裡能撐船。」

  安邦傑的這幾句話很有份量,安德海在心裡掂量了很久很久。

  德州已屬山東,在直隸他安德海可以為所欲為,無所顧忌,因為那是他的天下,誰人不讓他三分。有一次,在宮裡有個文官阿布喀,還是恭親王福晉的遠房侄子呢,匆匆上殿與安德海擦肩而過,忘了道一聲「安公公好」,就這麼著,硬被他安德海整死。

  安德海知道此人正在整理書庫裡的書籍,便來挑釁:「奉太后口諭,宣阿布喀進殿。」阿布喀不知何事太后要宣他,便急急忙忙上了殿。安德海當著慈禧的面問阿布喀:「什麼香草熏房子最香啊?」

  「那還是蕙蘭最好,特別是野地裡采來的最好。」

  就這麼一句話,阿布喀的人頭就落地了。他竟忘了西太后的忌諱。慈禧絕不允許人們提起「蘭」,那是她的名字,更何況是「野蘭」呢。

  安德海借慈禧之勢,不知殺了多少人。可每次殺人,他都洋洋得意、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永遠是個勝利者,玩弄多少達官貴人于股掌之間,在京城,在皇宮,他安德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今來到了山東,可不是他擺譜的地方,安德海是個明白人,他絕不會拿個雞蛋碰石頭。

  為什麼這麼說呢,原來安德海與山東巡撫丁寶幀早有怨蒂,安德海最怕這了巡撫。此時他不得不忍一忍,求個太平算了。安德海拿過翡翠鼻煙壺,把煙末在鼻孔處抹了抹,打了幾個噴嚏,兩隻眼一眯,心中盤算著過了這德州,直經泰安,就出山東的地界了,他丁寶幀再有本領,出了山東,也奈何不了安德海。安德海此時真盼飛出山東,直往蘇杭。

  五、不祥惡夢

  【「快,快,把我的頭揀回來。」

  安德海嚇醒了。原來,他做了一場夢。】

  那兩艘大平船用幾十個縴夫整整拉了三天三夜,也沒有拉出泥潭,安德海一行只好放棄水路,改為旱路。原沒打算走旱路,一時間到哪兒去搞叨多輛車?安德海只好在來福客棧暫時住了下來。這幾天,安德海與前幾天祝壽時判若兩人,他可不願意在德州耽擱時間,一來那從京城裡帶出來的古玩字畫、珍寶等物急於出手,老是在路上耽擱,萬一遇上了土匪可就麻煩了。二來現在正在山東境內,他更不願與丁寶楨打交道。所以,住在客棧裡,整日悶著不出門,他的脾氣變得越來越壞了。昨日小玉和翠兒去逛德州有名的一條街,兩人看中了幾塊緞料,便買了回來。

  本來,安德海平日裡不過問妻妾的衣著打扮,反正有的是錢,在京城只要她們看中哪一塊料子,差人送進安府由管家去賬房取錢即可,可此時的安德海心如火焚,坐立不安,看見小玉、翠兒笑嘻嘻地走進客棧,一腔無名火按了又按。

  「老爺,你瞧這料子,質地多好,上等的貨色。」

  翠兒把衣料技在了肩上,媚態十足,小玉用她那雙纖細的玉指撥弄著安德海的頭髮,嗲聲嗲氣地接著說:「老爺,等到了蘇州,我可要逛遍全城,把我喜歡的布料統統買下。」

  「去、去、去。」

  安德海不耐煩地向妻妾揮著手,示意她們回房休息,可小玉、翠兒沒看出來丈夫的不愉快,繼續撒嬌:「老爺,德州的扒雞可好吃了,在京城吃的扒雞不正宗,等從南方回來,我們從這德州帶幾個廚子回去,做正宗的德州扒雞,好不好?」

  「好、好、好。」

  「老爺,今晚我要去逛夜市,聽人說德州的夜市可熱鬧了,特別是路邊的小吃,香噴噴,真誘人……」

  小玉無休無止地提著要求,不由得引起安德海的煩躁:「住嘴!滾下去。」

  安德海大吼一聲,嚇的小玉和翠兒渾身發抖,兩人可從來沒見過丈夫這麼大的火,兩人面面相覷,不知怎麼是好。安德海的臉色很難看,妻妾再也不敢說話,他好像一肚的氣還沒有撒完,腳一跺,揚手推翻了桌上的茶杯,茶水流了一地,店小二聽見客房裡有動靜,連忙跑來。

  「混蛋,滾出去,給我滾出去。」

  店小二和小玉、翠兒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都沒滾出去,因為他安德海並沒說讓誰滾出去。小玉的淚水含在眼眶裡打轉轉,她一扭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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