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安德海 | 上頁 下頁


  小玉笑丈夫得意忘形,粉團一般的小手不停地在丈夫白白淨淨、富富態態的漂亮的臉上揉著、搓著,安德海將妻子緊緊地摟在懷中。

  「老爺,你這病,萬一醫好了,怎麼向聖後西太后交代?」

  是啊,怎麼安德海竟忘了這一層呢?萬一醫好了病,還能恃奉西太后嗎?那是不可能的了。輕則被趕出宮,重則賜死,兩者都將失去權、勢、財。安德海能接受這個嚴酷的事實嗎?不能,萬萬不能,當年他安德海自閹是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這些,一巳擁有過,再失去,太痛苦,太痛苦了,安德海寧願去死,也不願離開西太后,是這個女人給了他人生的樂趣,如果醫好了病,這個女人有可能置他於死地。

  人生啊,人生,就是這麼多的悲哀與憾事,不能兩全其美,想有個後代,就甭想擁有財勢,若擁有財勢,又必須老老實實,死心塌地地去做太監。

  安德海陷入了痛苦之中。

  四、「他是活膩了」

  【順治帝時,紫禁城豎一鐵牌明告天下太監不准私自出京。而安德海卻有違祖制,向鐵牌挑戰。】

  安德海的病並未醫了,其實他矛盾極了,若真的醫好了病,他可不見得如何高興,他的骨子裡頭已滲透了權與財的欲望。前面提到過:安德海向皇上討字,討了個「女」字,慈禧認為這是皇上想殺安德海的徵兆,安德海甚憂此事,加上皇上不久要大婚,於是趁機南下採辦龍袍,也避避風頭。馬小玉和翠兒聽說丈夫遠行,三兩個月不能回京,硬鬧著跟著玩:「老爺,人們都說泰山壯、杭州美,可我從來沒去過,這次可無論如何要帶我去。」

  翠兒雖嘴上沒說出來,心裡也極想同行,她眼巴眼望地看著大太太馬小玉,她心裡明白小玉會替她說話的,因為小玉的把柄攥在翠兒手中。

  「老爺,把翠兒也帶上吧,一路上也給咱們解個悶,人多熱鬧嘛。」

  安德海此次出京本想趁機賣些古玩字畫,並借採辦龍袍之機大撈一把,加上遊山玩水,避風頭,正是借機揚威的好時刻,他是不會拒絕妻妾的要求的。

  「好吧,你們的行裝儘量精減一點,不用帶很多衣服,到了各地只要有你們看中的,儘管說好了,統統換新的。」

  安德海一行人打點行裝,乘上兩艘太平船從京杭大運河一路南下。經南皮老家大擺壽筵,好不威風。這一日,船行到直隸與山東交界處的德州附近。由於河道多年失修,淤泥一時難排,加上夏季雨水沖涮,把河岸上的枯樹、叢草等汙物都淤進了河床,兩艘巨大的太平船一時間行駛困難,只好拋錨。

  「喂,快來看呀。」

  岸上的人們一呼而上,這德州一帶的老百姓由於連年的戰亂、天災人禍,生活困苦不堪,平日裡哪有什麼生活的樂趣,整日背向青天,面朝黃土,可就從來沒見過什麼場面,今兒個從上游駛來的這太平船可讓他們開了眼界了。

  「小六子,你識幾個字,那旗上寫著什麼?」一個花白鬍子好奇地問。

  「老爺子,你看那條幅叫「龍旗」,上面寫著『奉旨欽差』和『採辦龍袍』」。

  「噢,是京裡來的,怪不得這麼威風。」

  船已行不動了,岸邊的人紛紛圍攏過來,個個翹首相望,人們看見一個體態豐滿,男人女相的人搖搖擺擺走下船來,緊跟著是一個媚態十足,風騷俏麗的年輕女人,想必這是他的夫人吧。此人正是安德海,人們又看見一箱箱、一筐筐的東西都抬到岸上。

  這一帶大運河上往日裡過往船隻就不多,像今天這樣的場面更是沒見過。人們能不看個夠嗎?人們邊看還邊評論著:「這來的一定是個大官,你看那氣勢,夠宏偉,那衣著,夠華麗,棒極了。」

  「那當然了,咱們知府大人來也沒坐這樣的船呀!」

  「知府才幾品,我說呀這大官一定在四品以上。」

  「你懂什麼,三品大官也沒坐這等船,皇上駕臨也不過如此。」

  人們竊竊私語,也爭先恐後地表現自己。一聲開道鑼鼓,安德海的轎子過來了,男女老幼連忙閃開。前面是「奉旨欽差」的龍牌,接著是「回避」、「肅靜」的虎頭鎮牌,這八抬大轎晃晃悠悠地一路抬了過去,後面足足跟了40多抬轎子,大大小小的木箱足足有百十口,人們心想:這箱子裡面裝的一定是值錢的玩意兒。大轎落在了一家客棧前,安德海從裡面走了出來,他分明戴的是藍翎官帽。不知是誰認出了安德海,人群裡可又議論開了:「這藍翎太監不過是四品,怎麼他擺這麼大的派頭?」

  「說的也是,官船咱也見過不少,可一般官船掛的都是官銜高腳牌和字號燈籠,可從來沒見過掛龍鳳旗的,這裡面一定有文章。」一位穿長袍的老人「噓」了一聲:「兄弟呀,快別亂說了,這藍翎太監可不是一般人,他可是聖母皇太后跟前的大紅人,聽說,一些親王都敬他幾分。」

  「看你越說越玄,離了譜了,一個太監有這麼大的能耐?」

  「能耐大著呢,兩宮太后能辦到的,他都能辦到,兩宮太后辦不到的,他也能辦到,人稱通天神。」

  安德海住在來福客棧,人雖安歇了,但船上還有些什物,於是便派了幾個家丁去船上守候。夜幕漸漸降臨,大運河上吹來陣陣晚風,河面蕩起微波,船上燈火輝煌,照得兩岸如同白晝,燈光中,那幅「三足烏」旌旗一搖一搖,雖旗中畫著一個鮮明的太陽,但在黑夜裡,有點陰森的感覺。

  第二天一大早,安德海便讓管家黃石魁四處拉勞力當縴夫,希望把太平船從淤泥中拉出來。足足有三四十個壯勞力,折騰了大半天,船才前進了幾十米。看來,沿水路下江南是不行的了。安德海站在岸邊眼巴巴地看著他精心裝飾的太平船陷在爛泥中,他命人將高懸在船艙上的那幅「三足烏」旗扯下。

  此時,臨河不遠的一家茶館的角樓上,熱鬧非凡,人們正圍著一位老秀才問長問短:「這太監船上掛的旗可真特別,那紅紅的太陽中央怎麼畫著一隻烏鴉,而烏鴉又是三隻腳呢。」

  老秀才多年參加科舉考試都名落孫山,他是死讀書、讀死書,除了「之乎者也」唬唬人,並沒有什麼大本事。肩不能挑,手不能拿,靠上輩留下的一點家業糊口,日子越過越窮,可架子卻擺得不小,他有時不名分文踱進茶館,細細地品茶、聊天,掏不出茶錢,往往是受店主的一陣奚落了事。今天老秀才仿佛揚眉吐氣似的,心想,哼,也有求我的時候,不能那麼便宜,非擺擺架子不可,也要讓人領略一下秀才的才識。

  「三足烏者,三足也。」

  「你老就別再什麼『者』,什麼『也』了,快說下去。」

  一個年輕人為了知道這只烏鴉為什麼非要畫著三隻腳,不耐煩地催促著。

  老秀才故意把語調拉得長長的:「諸位曉得這三足烏的典故麼?」

  老秀才乾咳了幾聲,茶館老闆連忙叫小二送上一碗黃山毛尖茶,並用眼神催促老秀才快講來聽聽,不要賣關子。

  老秀才清了清嗓子,搖頭晃腦地講了起來:「『三足烏』者,是有典故的。它出自《春秋》,唉,我竟忘了,《春秋》一書諸位可能未曾聞過。《春秋》有曰:『日中有三足烏』。後《史記·司馬相如》篇中又日:『幸有三足烏,青鳥也,為西王母取食,在昆墟之北。』聽懂了麼?」

  眾人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老秀才洋洋得意了起來:「『西王母』者,西太后也。『為王母取食』者,是替西太后下江南斂財也。」

  眾聽客個個聽人了神,瞪著眼,張著嘴巴,半晌竟無一個人發出聲音。

  「好、好、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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