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安德海 | 上頁 下頁


  安德海沒念幾天書,可他腦子活,入宮以後也愛讀點書,雖不是文人騷客,但憑他十幾年宮廷生活經驗,也多少覺得同治賜給他的一個「女」字不祥。

  「不男不女?女人腔?靠女人吃飯?」想來想去都不像,又都像。不管哪一樁都不好,已明顯流露皇上對自己的不滿。他安德海是不願輕易得罪皇上的,皇上早晚會長大,會親政,他的老媽垂簾聽政不是長久之計,安德海可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他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向他的主子去探個虛實。

  「回聖母皇太后,奴才有一事相求,想請教一個字。」

  慈禧看一下左右無人,便不顧禮節。

  「起來吧,不要這麼拘謹,過來坐在我身邊。」

  慈禧好不容易等了個單獨與安德海相處的機會,一高興,竟稱自己為「我」,這在皇宮裡是不允許的。

  安德海說:「奴才請教一個『女』字。」

  「什麼『女』字,你對別的女人感興趣了?」

  「奴才不敢,也不會的,奴才只忠誠聖母皇太后一個人,為了聖母皇太后,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不信,主子你摸摸奴才的心口窩,奴才的心是為主子跳動的。」

  慈禧隨勢倒在了安德海的懷裡。兩人親熱了一會兒,慈禧又問:「究竟什麼『女』字,說來聽聽。」

  安德海便把到乾清宮一幕如此這般說了一遍。

  「什麼,皇上賜你『女』字,不好,他要殺你。」

  慈禧不覺大聲叫了起來:「你瞧,你姓『安』,這『安』字上去掉一個寶蓋頭,不就是『女』字麼,你的寶蓋頭被去掉了,這就是皇上有心殺你,砍你的頭。」

  經慈禧這麼一點,安德海徹底醒悟,皇上不是罵他不男不女,笑他女人腔,不滿他靠女人吃飯,而是要去掉自己的頭。

  「聖母皇太后明鑒,可千萬要替奴才作主,主子便是那觀世音菩薩轉世。」

  安德海「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他真的被慈禧的話給嚇呆了。

  「起來吧,看看嚇成什麼樣子,有我在,誰敢動你一根毫毛。」

  「依主子看,奴子該怎麼是好?」

  安德海像一隻落水的狗,掙扎著爬不上河岸,眼巴巴地望著慈禧,希望慈禧能給他一根救命的稻草繩。

  「這樣吧,不如你暫且避一避。」

  「避,哪裡避?總不能總躲進屋子裡不出來吧。」

  「皇上也14歲了,不久要大婚,你不如出京去江南置辦龍衣,絲綢錦緞,慢慢地、細心地辦,辦得好,或許還會改變皇上對你的看法。」

  安德海真是茫茫大海上看到了一盞燈,他豈能放過這美差,一舉兩得,既辟了風,又能沿途撈筆財富,太美了,可他做夢也沒想到這次出京竟使他走上了黃泉路。

  二、喜慶壽誕

  【小安子總是給別人磕頭,這次他終於端坐在那裡,接受別人的磕頭。32歲生日時,他做了一次「主子」。】

  安德海在北京派人忙活了好幾天,終於置辦了兩隻太平船,沿大運河南下,出北京,經滄州,一路輕歌曼舞,好不威風,好不自在。雖說是避難,但一想到馬上就要赴蘇杭、兩廣撈一大筆財富,他很快就把關於「安」字去寶蓋的事給忘了。再說,他高興的另一層原因是自己的壽誕快到了。

  安德海是道光十七年七月二十日生,至今已32歲。這32年來,小的時候家境貧寒,吃了上頓不一定下頓有飯吃,哪裡能過什麼生日。過生日,他連聽說過都不曾。十來歲入宮,他是奴才,永遠是給別人磕頭的,他見過皇上過生日,皇太后過生日,公主過生日,他磕過無數的頭,說過無數句祝福的話,可從來就沒有一個人對自己磕過頭,為自己祝過壽。這過生日的滋味,安德海早就想嘗一嘗,今天雖仍身為奴才,但遠離京城,連最心疼自己的慈禧也不在身邊,他安德海非要好好過把癮不可。

  剛過滄州,安德海心中就盤算著,在哪兒過生日好呢?捏著手指頭一算,今天是七月初八,明日初九、初十,正好,按正常行程,到自己的故鄉——直隸南皮縣境界,是七月二十左右,真是天遂人願。是老天爺開了眼,也讓他安德海風光風光。

  安德海是太監,是閹人,在宮廷裡當奴才,不男不女,往往被人瞧不起。當時的直隸(今河北)一帶,如滄州、南皮、青縣、河間、涿縣、大城、昌平、平谷等縣出太監,太監大多數出身貧寒,遇上天災人禍或旱澇災年,揭不開鍋的人家為了不讓孩子餓死,只好強忍悲痛將男子送進宮裡,閹了,當太監,總可以留條活命。太監們大多數很辛苦,有看門的、掃地的、做飯的。

  倒尿壺的,五花八門,無奇不有,很少有混出個人模人樣來的。

  他們身老體衰以後,無家可歸,回到家鄉,被人恥笑,被人輕視,連死後也不允許進祖墳,只能在河岸或荒山挖一個小坑,埋了了事。也有的年邁以後出家做和尚,死在廟裡。直隸滄州附近單太監廟就多達幾十座。這些廟中特別有名氣的是赤牆碧瓦的興隆寺。興隆寺與紫禁城僅一牆之遙,卻是兩番天地,紫禁城裡淫靡無度,興隆寺內,一群「廢物」風燭殘年。這些情景安德海早有風聞,他不是笨蛋,趁自己正有權有勢可不能像其他太監那樣了此一生,他要活出個人樣來,他除了沒了那個「寶」,他什麼都有,淫欲、財欲、權欲。

  記得有一年慈禧過生日,宮裡大擺筵席,三天三夜沒撤席,滿漢全席、南北點心、新疆的葡萄、四川的荔枝、安徽的貢酒、江蘇的香米,一車車,一筐筐,肩抬手拉,堆成了小山吃不完,爛掉,扔掉。還有那整整三天的大戲,北京的名角幾乎全登場了,一個個俏模樣,安德海看在眼裡,愛在心頭,可乾瞪眼,自己沒「男根」,少了一個「寶」,沒那豔福。更讓安德海羡慕的是聖母皇太后被眾臣擁著、拜著、捧著、吹著。他安德海早命中註定沒那麼一天,但別的太監,別的老百姓不可能享受的,自己或許還有那個福份。

  這一天,安德海失眠了。這些年來,自從平定了肅順、端華、載垣之亂,也就是當年的辛酉政變,安德海逐漸取得了慈禧的信任,甚至是私愛,他也搞不清自己的身份是太監?還是情人?反正,他是個特殊的人物,整日養尊處優,雖然機關算盡,絞盡腦汁,但畢竟這些年國家相對來說還算太平,安德海只須保存、發展自己的實力,並不過多地空耗自己的精力,所以一天天白胖起來。他很少失眠,而今天卻怎麼也難以入睡,想什麼呢?

  想的是如何風風光光地過32歲壽誕。

  恐怕安德海怎麼也不會想到這是自己精心安排的第一個壽誕,也是他的最後一個生日,這可能是上蒼的安排吧,多行不義必自斃。喝了這碗祝壽酒,他便上了黃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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