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雨果夫人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
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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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以後,雨果隔一年多沒有聽見重談這件事。一八三八年六月,恩多諾·夏裡又出現了。為了錢,他足足忙了二十二個月,現在錢是找到了,但是有一項條件,出錢的人要做協理。那人是滑稽劇作家出身,以經營殯儀館發的財,他平日的夢想就是歌舞劇,要求兼演歌舞劇的就是他。恩多諾·夏裡別無找錢的路,逼不得已,只得接受他的條件,並且已經向部長請准了特許證。據他說,這一項條件倒不要緊,不過是一句空話,協理自己也明白,文藝新劇才是真的目的。開幕第一台戲,當然演新劇,只要新劇一開頭,自有恩多諾·夏裡在那裡設法支持它。最重要的是如何讓戲院開門。一個戲院的前途全靠開台戲吃硬,雨果的名字是必不可少的。 第二天恩多諾· 夏裡領了協理來見雨果,雨果允許了一篇戲劇,就動手寫《呂意·布拉斯》。 原先,雨果想用第三幕的故事做全篇的開頭。一出場,呂意·布拉斯已經是國務卿,多爾梅陀公爵,權傾內外,皇后的戀人。忽然進來一個僕人,對他這位貴人頤指氣使,叫他關上窗,拾起他落在地上的手絹,然後再一件一件倒敘出來。但是經過一番考慮,覺得與其作如此驚人之筆,不如一步一步順序前進來得自然,於是將戲劇從頭寫起,國務卿是國務卿,僕人是僕人。七月四日動手,八月十一日完篇。最後一幕,和《瑪麗恩·德· 洛爾姆》的第四幕一樣,是在一天之內完成的。不過《瑪麗恩·德·洛爾姆》第四幕比《呂意·布拉斯》第五幕長得多。 在雨果寫作《呂意·布拉斯》的期間,恩多諾·夏裡常來看他,徵求他關於戲院位置上的意見;又領了幾個建築師來見雨果。雨果主張用聖德尼門的那片空地,台名就中聖德尼門戲院。可惜這事沒有弄成。恩多諾·夏裡無法,只得頂了逢達都戲院。這戲院坐落在一個弄子裡,沒有人來去的地主,太偏僻。雨果為恩多諾· 夏裡出力之處不過是改了戲院的名字,叫「更生」。 一天早晨,恩多諾·夏裡提了一架戲院模型來,照他的意見,舞臺前邊的一排燈是講不通的。白日的光線是從上面下來的,檯燈卻是從下面照上去,使人不成其為人——他這個模型是根據一種新的式樣製成的,檯燈同陽光一樣從上面照下來。而且燈都藏在幕後,叫場裡的人看不見。這樣,臺上的人就仿佛真是在馬路上、樹林裡或房間裡了。雨果不贊同他的說法,說,這樣,臺上的真實和劇本裡詩意的真實不調和。曉得戲劇並不是實生活,而是藝術化了的生活。演員一定要化裝,面上塗了白粉朱丹,已經不是真面目,再用檯燈一照,就更其變了樣。這一排燈火將舞臺和戲場隔開,也就是理想境界和實生活的自然分界線。 未允許《呂意·布拉斯》之前,雨果問過班子裡的演員。給他一張名單,上面全是些外省的滑稽演員。雨果要求聘請勒梅特爾,算是他的唯一條件。雨果同他自己一手興辦的戲院所訂的合同,和同法蘭西、聖馬丁門戲院所訂的完全一樣。 這時勒梅特爾正在外省做戲。恩多諾·夏裡發快信,把他叫了回來。戲院內部統身修理,作者不肯在錘斧聲中讀劇文,把演員都請到了他家裡。起頭三幕,勒梅特爾聽了非常高興,到第四幕,漸漸露出不快的形色。到第五幕,面色暗然,一聲不響地走了。 戲院裡不便排練,恩多諾· 夏裡借了音樂院的大廳。作者他配角色,勒梅特爾接受自己要演的角色時,顯著無可奈何的神氣,但是低頭一看,忽然高興得叫了起來。 「怎麼,我演的是呂意·布拉斯麼?」 他先前以為是唐·凱撒。自從他演羅貝爾·麥加得到大成功後,這一角色就寫了他的終身。人家都說他永久是羅貝爾· 麥加,別的正經角色,再沒有他的份。他聽到第四幕唐·凱撒的戲文,肚裡思忖,雨果也象旁人一樣,認定他是滑稽角色,將唐·凱撒擬定了他了。這角色本來不壞,不過究竟是個丑角。呂意·布拉斯可大不同。這一下使他可以擺脫羅貝爾·麥加,換一換身份,他是再生了。他熱烈地感謝雨果,說雨果解救了他,使他和熱情、和詩重新發生了關係。 音樂院的大廳不能久借,更生劇場還正在泥水匠、木匠、油漆匠、五金匠們的手中。《呂意·布拉斯》的最後幾次排練就在嘈雜聲中舉行的。有一次,演到第三幕開關,雨果覺得有兩個人立得不對,站起來,想去加以糾正,他剛剛起身,一根鐵杠就落在他的座位上。如果不是那兩人出了錯誤,雨果必死無疑。 劇本象它的作者一樣,也冒著危險,恩多諾·夏裡不能實踐抵制歌舞劇的約言。《呂意·布拉斯》演習的時候,一篇滑稽歌舞劇已經在預備中了。那協理,實際上的經理,很少參加《呂意· 布拉斯》的排練,而在《神水》的排演中,他不曾缺過一次席。 劇場裡到處暴露著實際經理的歌舞熱。有一次,雨果進戲院,看見許多匠人正在分隔側廊裡的長凳,改做座椅。恩多諾·夏裡的理由是:照戲院所在的地點看來,馬路上的看客是引不來的。他們的主顧只有時髦社會和中產階級。那末,戲院就非弄得舒適富麗不可了。雨果說,時髦社會自然有時髦的座位,那是正廳、包廂和第一月樓。但是人民大眾也應該有人民大眾的座位:側廳和高樓。在他看來,後一種人才是真正的看客,他們充滿著蓬勃的生氣,而沒有文藝的成見,是解放後的文藝必不可少的觀眾。他們或許不是歌舞劇的主顧,然而確是新戲劇的主顧。這種看客,不慣正襟危坐,他們愈是擁擠、愈混雜,他們的熱情,他們的識見才愈能發揮。如其恩多諾·夏裡不給他留下側廳,他就撤回他的劇本。因此那些長凳沒有被改掉。 現在不能再指望當年《愛爾那尼》的那些青年們來出力了。在他們中間,有的已經成了名,大家都上了年紀。一八三〇年的小學徒,此刻有的已經是大畫家,忙著製作自己的作品;有些,在藝術裡沒有打開出路的,早已轉了方向;大抵都結了婚,不是做生意,就是幹企業,對於當年那種狂熱,表示著懺悔。就是那些至今還過著文人生活,或畫家生活,保存著雨果的友誼的,也大抵脫離了放浪生活,變成了布爾喬亞,剪掉了長頭髮,接受了一般社會的禮帽和禮服。有的領著妻子,有的領情婦,不便再上那雜亂的側廳和高樓。聽到別人狂烈的鼓掌時,還覺得討厭。至多,有時用那藏在手套裡的手指輕輕地拍幾下掌。 現在是另一代的人物出現了。不久以前,就有一個十六七歲的青年,在附近的大查理學校畢業的,來拜訪過雨果。那人叫奧格斯忒·範克裡。他又帶來一個同班同學,寶爾·茂立斯。這兩人成了雨果最莫逆的朋友。《呂意·布拉斯》上演的那天,奧格斯忒·範克城從二百裡外,趕來看戲。 第一次上演那天,院內裝置還沒有完工,包廂門,匆忙裝上的,發著咿咿的響聲,關不上;地下的暖爐不放熱氣。十一月天氣寒冷,凍僵了全場的看客。有人留心到奧萊翁公爵始終正襟危坐,兀然不動。幸而臺上的戲使全場觀眾活躍起來。頭三幕演得非常出色,勒梅特爾尤其超乎尋常,抓住了看客的情緒。第四幕是聖費爾孟演的,似乎略有遜色;然而第五幕獲得了更大的成功,勒梅特爾的做工超過了一切偉大的演員。他那扯下制服外套的神氣,拔起門閂,揮刀向桌上一擊,回首對唐·薩呂斯忒說: 作為一個聰明人,你真叫人吃驚! 回身求皇后寬恕,舉起鴆酒一飲而盡,種種姿態,沒有一處不偉大、真實、深沉、悲壯。詩人雨果目見自己創造的夢想入了現實境界,非常愉快。 有一點值得注意的是,這次的掌聲發自包廂的居多。這成功是真的觀客所給予的。這天,在正廳裡的雨果的朋友,不再認雨果是朋友,而雨果得到了許多不認識的朋友。 然而比起第二天歌舞劇來,還算不得什麼。第二天,門也關得上了,門樞也不響了,暖爐也熱了,側廳也一齊鼓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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