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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戀愛,在它超凡的真意義上主,有將一切情感超脫於卑污的塵世圈子;我們和一個天使結合起來,他不斷地把我們向天升舉起來。」

  他的事業不很遂意,他所指望的諾言沒有實現,意想不到的障礙使他和以為可以達到的目的之間增加了距離,因此灰心喪氣。他寫信給富歇先生:

  「……我的前途又陷入了空虛。沒有一樣東西有把握,沒有一樣東西能肯定。我倒願意肯定一兩件,即使是不幸的事。這樣,我至少可以知道向那邊去,開步走了。而現在此刻卻要等待。我唯一的優點,我的積極性,我的活動精力弄癱瘓了;處境要求我忍耐,而這正是我所沒有或者永遠不會有的特性。……我所處的那種停滯狀態是不能持久的,要用一切辦法把它結束;我寧可投在江河裡立刻沒頂,也不願跌在池塘裡慢慢淹死。」

  富歇先生勸他安心:

  「……我瞭解你的心情。路易十四評論一個寧願接受聖路易的勳章,而不要金錢的窮軍官,說:『他不願乏味。』我對於一個青年與其見到自己的前途由於環境關係而陷於癱瘓性的不定,寧可見到失敗,也抱同樣的看法。但是,你的事情,據我看來,並沒有惡化。我們應該等待。困難決不會長此超過我們的努力,在我們克服困難之前,暫把我們的急躁心情轉向沒有人能阻礙我們的領域——工作中去。文藝是廣闊和田地,你已經在田裡播了種了,促使它們早日變成果實。至於果實的味兒是甜是苦,熟還是不熟,這沒有什麼關係……」

  在這些煩惱、阻礙、期待、疑慮之中,始終不移的一點是,為達到目的必須用正當而無愧乎良心的手段的堅定意志。他感到需要幸福,但是必須得之而無愧於心。

  「……如果為促我幸福生活的早日實現,我沒有做任何違反我性格的事情,這就是對我優點的重要證明。一個青年由於他所抱的信仰,所懷的感情和願望,一向是獨立自主的,但由於年齡和經濟地位不得不依賴旁人,這種境地是十分難堪的。對,如果我以過這次考驗,能保持考驗以前的純潔,那我相信可以有自尊的權利。我要排除許多憂慮煩惱,因為我必須不顧多方的煩擾而堅持工作。……」

  「……一切道路都是好的,只要在這些道路上我們身子挺直、腳步穩定地前進,不用匍伏,也不用低首。我對你說,我寧願靠自己的力量,打開我的前途,而不願求有力者的垂青。青雲得意的道路是很多的。如果我用阿諛奉迎的辦法換取有力者的提拔,我早該得志了。但是這不是我的道路。……一個青年不屑用這樣的辦法,還有辦法呢?除卻對於自己力量的信心和自尊感之外,別無他途。我們要高尚地,明爽地打開自己的出路,要走得盡可能快,而又不傷害或擠倒旁人,此外還要信賴上帝的正道。」

  下面再錄幾行。在這裡,我們看出在維克多·雨果身上已經透露著一種意志,不願盲目依從他兒童時代受之於人的思想和意見,而有他獨立的看法:

  「……我承認,我不大看得起成規思想,平庸的信念,和流俗的傳統;因為我想,一個謹慎的人在接受任何東西之前,必須先用理性,加以審查;如果他犯錯誤,可說不是由於他的過夫。」

  第三十七章 拉默男

  就在這時期,維克多寫了《冰島的漢》。他的一封信裡說道:「今夏五月,我感到心裡有許多話要說,而不能放到我們的法國詩句裡去,因此著手寫一本散文小說。我的靈魂裡充滿著愛情、苦痛、青春。我不敢把這些秘密告訴旁人,只得托之於紙筆:啞巴朋友。我也知道作品寫成,可以給我帶來一些進益;但是,在我著手寫的時候,這不是主要的問題。主要是我清新而熱烈的心中充滿著激湍的波濤,辛辣的悵恨和飄忽不定的期望,需要舒發一番。我想描寫一個少女,在她身上實現我詩意的想像,借此寫一寫被我失意,只在遙遠的將來隱約可見的那個人兒,而聊以自慰。在這少女的身旁,我配上一個少年男子,他不象我實際的本人,而象我所想望做的樣子。這兩個角色籠罩著整個故事的發展。這故事一半是歷史,一半是虛構。從這個故事裡主可以得出一種道德理論,整篇作品的基礎。在這兩個主角的周圍,我安排了幾個角色,其用意在變換情景,便於推動整個機構。這些人物按照不同的重要性,而分主要與次要。這部小說是一個長篇戲劇,其中場面是一幅幅畫面,每一場的佈景與服裝都用筆墨來代替。此外,每一人物都在他自己的話裡作了描繪,這一手法是我從英國小說家華爾德·司各特的作品裡模仿來的,我希望把它移植過來,豐富我們法國的文學。我花了許多時間為小說搜集歷史和地理材料,又花了更多的時間來構故事,處理安排各主要部分,安排各種細節。我在寫作結構上,用盡了我微薄的才力,因此,我著手寫第一行的時候,最末一行也已有了腹稿。我剛動手寫,就有一件大不幸的事情打亂了我所有的思想,破壞了我的全部計劃。我把它擱在一邊,忘記了。……」

  夏多布裡昂先生被任為文藝競賽會主持人。所有的來信應由一會員代收轉交。可以充當這樣的會員在巴黎共有六位,其中一位還是夏多布裡昂先生參議院的同僚。但是人們選了維克多,他是六個會員中最年輕的一個。

  他和蘇梅先生一直有書信聯繫。有一天,有一位四十左右的人走進來,這人是個美男子,態度很和藹,嘴上帶著微笑,露著雪白整齊的牙齒。這就是蘇梅先生,他新近搬來巴黎居住。兩人一見如故。蘇梅先生體現了我們一般所稱的有詩意的面容,兩道黑長眉毛蓋著一雙說話時朝天仰望的眼睛;他的嘴巴帶著天使一般的表情;頭髮已經脫淨的地方是一綹假髮,隨時帶著靈感激發的飛揚的姿態。他的全身一半是騎士,一半是古歌者,有些外省氣,又帶著濃重的巴那斯風味。在這一副醋大相的表面之下,卻藏著一片正直,無比的慷爽,和經得起考驗的結實的友誼。

  在同一星期之中,又逢洛恒公爵來訪。冬天把公爵送回了巴黎,公爵仍變了神學院學員。有一天晚上,維克多去看洛恒公爵,有一個衰老不堪的教士走進來。他無力支持的頭顱一直掛到胸前。他走起路來,渾身抖擻,拄著一根拐杖,高出他光禿的腦袋兩尺多,再加上一件破舊的外褂,和一條數得清沙條的短褲,便是那個整個襤褸的形相。但是,這老頭兒地滿面光彩。

  「你樣子十分高興,」公爵說,「你碰到什麼喜事?」

  「對,」老頭兒說,「我靠寺尼古拉·杜·夏陀管堂副神甫的職務,每年本有四百五十法郎薪金;這項薪金現在減作三百五十法郎。我感謝上帝,在這垂死之年,我已不希望再有受到考驗的機會。」

  維克多注目地看了看這老教士,看他說的是否真話,但是教士的目光卻是一片真誠。

  過了幾天,洛恒公爵來看維克多·雨果,見他滿腔心事,愁眉不展,就和他談起這老教士。

  「你看,」公爵說,「他年紀已經很大,身體老弱,生活窮困,他本只有一塊麵包勉強充饑,而人們還給他去了一半,他卻高興非凡。這便是宗教的力量。就使你認為這不過是個哲學問題,能使人們把一件不幸的事看作幸事,這不是最好的哲學麼?」

  「對不住,我是信宗教的啊。」

  「你有聽懺悔的教士麼?」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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