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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第二天早晨,我的頭還覺得嗵嗵直跳,副營長就把營區副司令官C·W·沃爾多羅普中校一封剛打好的信拿給我看。信中詳細地列出俱樂部的損失價值411.40美元,將由我營和第二航空營共同賠償,賠償金必須在當日16時前交付。我給牛頓中校去了電話,他說話的聲音含混不清,我通報了情況,然後說:「要公平地分擔賠償費,我的人付100美元,其餘的由你們賠。」牛頓還處在迷迷糊糊的狀態,未表示異議。

  我早上通常都在營餐廳和士兵們一起吃早飯。這天早晨,我覺得最好到師餐廳去吃早飯,順便看看埃默森將軍的臉色如何。神槍手一定注意到了他的下屬軍官中有幾位帶著烏眼圈,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傷或腫脹的嘴唇。他什麼也沒說。但我在他那佈滿皺紋的臉上,看出一絲苦笑。我們支付了所承擔的那部分賠償金,這場幼稚的鬧劇就結束了。

  今天的陸軍已經不同了。類似這樣的不當行為——雖然不能和泰爾胡克事件同日而語並且不直接涉及任何女性——如果發生在今天,有可能會招致紀律處分,結束包括我自己在內的一些人的軍旅生涯。一旦消息透露給一些善於造聲勢的記者,這場鬧劇很可能會見於某大報的報端或上電視新聞,當然也就會讓埃默森丟了烏紗帽。但當時的韓國是被人遺忘了的前線。沒人關注我們。陸軍中幾乎沒有女性,像凱西兵營這樣的前哨基地女性就更少。坦白地說,大家的行為有時的確像禽獸。不過,對於孤獨、煩悶的士兵們的不當行為採取一定的靈活處理和通情達理的態度不失為一種實際的解決辦法。多年的報國獻身是片刻的愚蠢舉動所抹煞不了的。

  直到最後,神槍手還有不少驚人之舉。在我卸任前幾天,他把我叫去說,他要我們營試一個新的體育項目,戰鬥式籃球。乍聽起來,這不會像戰鬥式足球那麼要人命,但一聽他細講起來可不得了。打法是一方出20人,目的和常規籃球相同,要把球投入籃環內。不同的是,除了傳球、帶球以外,還允許踢球、滾球、把球抱在懷裡或像美式足球那樣沖躍。阻擋和鏟球也同樣允許。為了使更多的人有表現機會,場上也同時打兩隻籃球。

  在我看來,這簡直是瘋了。但是這完全符合埃默森將軍的體育哲學。常規的集體運動項目規則嚴格,突出明星。在什麼招都能用,擊打擒拿不限的運動項目上,專門訓練的技巧便無足輕重。體重96磅的瘦人可以輕易地絆倒縣級隊6英尺高的大漢。在戰鬥式足球場上,人人都是四分衛。在戰鬥式籃球場上,每個人都是前鋒、後衛和中鋒。神槍手的目的是最大限度的參與。首場戰鬥式籃球賽是在一所大型鋼樑拱形活動房屋裡進行的。拱型鋼樑固定在硬木地板上。我絲毫不敢大意,在出口處設置救護車和醫療隊,以防開賽之後場上隊員碰到鋼樑上(我可以想像得出會有什麼樣的結果:「陸軍部長遺憾地通知您,您的兒子扣籃時不幸……」)。一場混戰下來,戰鬥式籃球的歷史便告結束了。

  神槍手希望我延長任期。一時間我還真動了心。但是此刻家庭的牽掛太大了,而且我夢寐以求的另一份工作在等著我。不過,當這一任職期滿時,我有一種深深的滿足感。前兩次部隊任職是連級,而每次只有幾個月的時間,並沒有給我留下實實在在的成就感。在後來的11年裡,我擔負了一些其它類型的工作,這些也沒能使自己感到存在的價值。我的願望是當一名能幹的步兵指揮官,而且相信自己是這塊料。在韓國任職期滿後,我才真的從內心裡感覺到這一點,一切自我懷疑都蕩然無存了。

  我知道在我將指揮權移交給下任營長時不會有什麼熱鬧的場面。和我到任時相比,我離開韓國時的禮儀更為簡單。當時我們正在羅德裡格斯靶場進行演習。一天的工作結束了,我握了握繼任營長的手,將軍旗交給他並向他祝賀,然後登上直升機便返回了凱西兵營,接著就啟程飛回國。沒有獎章,沒有演講。不過神槍手是言必信,行必果的。他免去了一些花架子,卻給我寫了一份成績優等的鑒定報告,其結論說我是將級軍官的材料。

  我可以把他偶然的過分做法進行全面的恰如其分的分析。畢竟重要的是看結果。當我在埃默森將軍領導下工作時,全師的無故缺勤減少了百分之五十,服役期滿後再次應徵率上升近百分之二百,雖然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有時會大打出手,與種族有關的鬧事基本上杜絕了。神槍手晉升為中將,退休前任第十八空降軍軍長。他的許多創造發明,是在韓國與外界隔絕的條件下形成的,也許經不起新時期陸軍的檢驗,經不起軍法署的檢驗,也經不起新聞界或者說國內的衛生勤務部門的檢驗。然而,他很有鼓動性,他具有瞭解普通士兵的本領,他給基層官兵以自豪感,尤其是給那些在生活中很少體味到自豪感的士兵們以光榮和自豪感。

  神槍手在任何情況下都始終如一地保持著鮮明的不變的個性。他當了第十八空降軍軍長,職位高了,房子大了。他覺得自己身居這樣一個高位需要有一位夫人。他記起了曾見過一面的一個名門閨秀的名字。他找到了她,愛上了她,以閃電般的速度一步緊接一步,很快向她提出求婚並達到了目的。阿爾瑪和我應邀參加了他在麥克奈爾堡舉行的婚禮。吉亞納斯塔西亞被特意請來主持儀式。吉神父選用了迦南婚禮上所用的一段美好的祝福,同時又穿插了不少有關與神槍手在韓國一起服軍役時的佳話。

  令所有賓客吃驚不已的是,神父剛一離開講壇,將軍就大步登上臺階。他站在講壇邊大聲說:「大家聽見了沒有?」教堂裡所有人都驚呆了。新郎接著說:「大家聽見這位上帝的美好使者關於韓國的事說了些什麼嗎?的確,他跟我在一起,是『熱愛生活』計劃的重要成員。」神槍手目光炯炯,脖子上的青筋高暴,接著發表了一通鼓動「熱愛生活」的演講,就像給第二步兵師訓話一樣,忘記了面前是他的客人,只是沒用那些粗話。他那既有修養又有藝術風采的新娘沒有料到自己嫁的不只是一個男人,而且是一個軍人。

  要不是在德國有米勒「紅臉」和巴雷特那樣的人;要不是在德文斯堡有艾伯納錫和斯迪威那樣的人;要不是在越南有格蒂斯那樣的人;要不是在韓國有神槍手埃默森那樣的人,也許我早就離開陸軍了。正是這些人給我們的生活增添了風趣、品位、神韻、情感和氣氛,還有許多難以忘懷的東西。回想20多年前那段時間,我覺得我在韓國股役那段時間標誌著一個時代的終結。我們正從舊曆史時期的陸軍過渡到新時期的陸軍;從由應徵、應募人員過渡到由全志願者組成的標準高於以往任何時期的軍隊;從僅有少數女軍人的陸軍過渡到有很多女軍人的陸軍。它標誌著酗酒、鬧事以及我成長的那個年代的全男性文化的結束。再也不會有幾百名士兵聲嘶力竭地唱著無聊的「喬迪之歌」穿過營區的事出現了。正如我的一個朋友所說的那樣:「在文雅講究的陸軍取代我們之前,這是我們當老派步兵的最後一次機會了。」

  往日的陸軍比現在好吧?不。今天的軍隊更好!正如巴拿馬的「正義事業」行動,波斯灣的「沙漠風暴」行動所證明的那樣。我沒有忘記那些不好的事情,這些已在前面較詳細地列舉了不少。事實上我曾對自己發過誓,我退休以後絕不說「在過去我們可不是那樣幹的。」然而在深夜,當我的思緒遊蕩時,我懷念那過去的好時光。我回味著那強烈的戰友情誼,壓不服的個性,小馬駒般的激昂士氣。我也認識到,30年以後,今天的中尉、上尉也會兩鬢斑白,也會朦朧中回憶他們「往日的『陸軍』」。我為自己參與了領導創立新型的陸軍而感到驕傲,正如我為自己曾屬￿那個需要改變的往日陸軍感到驕傲一樣。我在韓國度過了軍旅生涯中最愉快的一年後回到了家,說那一年最愉快是因為我經歷了許多事,也因為那些經歷此生不會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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