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36)

三六

　　米卡被判處20年苦役，但他卻充滿一種神秘的光明感——他從靈魂深處獲得了新生。

　　陀思妥耶夫斯基本打算把《卡拉馬佐夫兄弟》寫成兩部小說，第二部是主要的。兩部合起來正好是阿遼沙·卡拉馬佐夫的生平傳記。阿遼沙的人物原型是德米特裡·弗拉基米羅維奇·卡拉科佐夫，他曾暗殺沙皇但沒有成功。在第二部小說裡，阿遼沙將參加弑君活動。作者在1880年寫完第一部後，決心過一年的間歇才寫第二部，但他沒有活到那個時候。

　　1880年文學和社會生活中的重大事件——莫斯科普希金紀念碑揭幕典禮，引起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重視，因為他一向認為這位偉大的詩人是人民思想最充分的表達者。他希望能以演說形式講幾句關於他的話。俄羅斯文學愛好者協會主席尤裡耶夫獲知這一情況後，致函陀思妥耶夫斯基建議他在莫斯科紀念大會上發表演說，然後再以文章形式刊登在他主辦的刊物上，陀思妥耶夫斯基表示同意。

　　陀思妥耶夫斯基為這次演講花費了巨大的勞動，在離群索居的靜謐環境中，他把他關於這位藝術天才對人類未來命運的意義的全部知識和理解，都凝聚在一篇簡明扼要而又完整的重要文章中了。

　　6月6日中午，銅像揭幕儀式開始。晚上的文藝演出晚會上，陀思妥耶夫斯基第一個登臺表演，他朗誦了《鮑裡斯·戈都諾夫》中的一場。在6月7日的文學宴會上，他就普希金作了簡短發言。翌日，他第一個登臺演講，他的演講給人們留下十分強烈的印象，他發揮了關於知識階層必須同民眾結合，關於用人民的真理去醫治「俄國歷史上的受難者」的思想。不過，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譴責那些脫離了人民根基，對祖國的理想喪失信心的俄國流浪者時，他指的是革命者和社會主義者，在他看來，社會主義似乎是一種非但無益，反而有害的思想。按照他的說法，只有實現宗教大聯合，才能使社會主義得救。

　　但是憑藉陀思妥耶夫斯基對普希金和人民相結合道路的肯定和他卓越的演講技巧，他贏得的不是歡呼，而是偶像崇拜；一位青年剛握住作家的手，由於興奮過度，一下子暈到在講臺上。下一位演講者放棄了自己的演講內容，而對作家的演講進行了正確的評述。

　　會議結束時，興高彩烈的觀眾把桂冠給了這場艱難的文學競賽的獲勝者——陀思妥耶夫斯基，而他把花冠放在自己導師普希金腳下，深深鞠了一躬。

　　還在1879年，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在一封信裡說：「我躺在這裡，不停地思索道，大概我快要死了，也許再過一年，兩年，唉，我死後，那三個對我來說就像金子一般寶貴的人兒該怎麼辦呢？」年底，大夫私下裡對安娜說，病情已出現凶兆，肺氣腫有可能對生命構成威脅，任何體力活動或精神上的刺激都可能導致血管破裂。在1880年他的威望猛增，蜚聲全國，他在6月8日寫道：「普希金在年富力強，才華鼎盛的時候死去了。毫無疑問，他也把某種偉大的奧秘帶進了墳墓。如今在他去世以後，我們只能去猜測那些奧秘。」而他自己，也將把《卡拉馬佐夫兄弟》的第二部的奧秘帶進墳墓。

　　關於庫馬寧家遺產的分配給了他一次致命的打擊。

　　那天和妹妹談話後，他的喉嚨裡湧出了血，但時間並不長。做體格檢查時他又咯了血，接著便失去了知覺，清醒過來後，他把孩子們打發走，單獨向安娜表示謝意，感謝她給他帶來的幸福。

　　1月28日早上7點，安娜醒來後發現丈夫正瞧著她。

　　「喂，你感覺怎麼樣？我親愛的？」

　　「你知道嗎，阿妮婭，」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聲說，「我已經有三個小時沒有睡覺了，我一直在思考，我剛才清楚地意識到，我今天就會死去。」

　　儘管安娜一再安慰他，但陀思妥耶夫斯基還是堅持他的話。他打開十二月党人妻子當年送給他的《舊約》。

　　「您瞧這兒寫著：『不要強留』，這就意味著我就要死了。」

　　安娜啜泣起來，他再次向她表示感謝，並囑託她好好照料孩子們。

　　「請記住，阿妮婭，我一直熱愛你，從未對你變過心，甚至連這樣的念頭也不曾有過。」

　　11時，喉嚨裡又開始湧血。他把孩子們叫到跟前，抓住他們的手，請求妻子朗讀那篇關於浪子的寓言。晚7時再次咳血後，他失去了知覺，終於在8時38分與世長辭了。

　　在《西斯廷聖母》照片下，那張「飽經思想的折磨，但似乎仍被內在的熱情之火燃燒著的面孔」永遠凝滯不動了。

　　兩天后，不可勝數的人群把遺體護送到公墓。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曾表示希望將他和被他視為文學上的教父的涅克拉索夫葬在一起，但他被葬於亞曆山德羅——涅夫斯基大寺院公墓，緊挨著他所敬愛的另一位詩人茹科夫斯墓的墓碑。

　　他的故朋舊友在墓前相繼發表講話，高度評價他為俄國文學所做出的貢獻。但他真正的被列入不朽作家之列還是在不久的將來。

　　高爾基認為，他的描寫才能只有莎士比亞才能與之媲美，且認為他是一個病態的天才。

　　由於他出色的心理描寫和他對人類靈魂的拷問，他被認為是被托爾斯泰遮蔽的又一座高峰，他進而成為西方文學史上有限的幾座高峰之一。不管他是病態的天才，殘酷的天才，還是惡魔式的天才，他的天才描寫都使後世的作家難以企及。

　　這種天才基於一種痛苦的矛盾。這顆靈魂愛上了痛苦，因為除了痛苦，已經沒有東西可以使它活下去，它為人類的苦難痛苦、絕望——名副其實地絕望，就是說，喪失了期待、夢想、青春的憧憬。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生就是一出最深刻的悲劇，是苦難成就了他這個偉大的文學家，也為世界文學史樹立了一座豐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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