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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在德累斯頓旅居了兩個月後,他們去巴登度夏,巴登是著名的療養勝地,那裡盛行輪盤賭。

  抵達巴登後,他們在「金騎士」旅館下榻,但由於第一天就輸了錢,旋又搬到一個僻遠的街區,在一家鐵匠鋪的樓上租了兩個小房間,震耳的打錘聲整天響個不停。大樓裡充滿孩子們的啼哭聲和喊叫聲。安娜·格裡戈裡耶夫娜毫無怨尤地聽從命運的安排。陀思妥耶夫斯基卻由於睡眠不足,常常發火動怒。

  巴登幾乎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夫婦在旅歐四年期間所遇到的最使他們傷心的一個城市。他們在這個城市的旅遊生活到最後竟變成一場真正的悲劇。他們剛到巴登,就發生了一件大事,這件事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生活與創作中留下明顯的痕跡。

  事情是這樣的:一天晚上,陀思妥耶夫斯基夫婦遇到伊岡察洛夫。後者告訴他們:屠格涅夫也已抵達此地。他在其好友波林娜·維阿爾多的別墅附近為自己建造了一座樓房。歐洲所有的知名人士都聚集在他們那裡。岡察洛夫似乎還轉告了如下的話:屠格涅夫前天晚上在輪盤賭場上看見過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但沒有走近他,因為賭博者都不喜歡這樣。

  因為陀思妥耶夫斯基以前曾借過屠格涅夫的錢,所以他應該去一趟他那兒,否則屠格涅夫還以為他怕索債而不願去。陀思妥耶夫斯基決定第二天就去拜訪屠格涅夫。

  屠格涅夫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以前的關係是相當友好的,因此欠錢的事倒好解決,問題是近幾個月來,陀思妥耶夫斯基感到他和屠格涅夫在思想上疏遠了,他去拜訪他,只是為了同他進行一場激烈的爭論。

  長篇小說《煙》竣稿於1867年初,是屠格涅夫引起爭論最多的一部作品。它自發表以來,引起各黨派和各文學派別的強烈不滿和批評。「各派人士,不論是打著紅旗的還是打著白旗的,都對它大肆謾駡。」

  屠格涅夫給赫爾岑寫道。

  《煙》的作者的「極端西歐主義立場」,他「對斯拉夫派和根基派的民族理想的否定」,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所不能接受的。

  他們的意見發生了分歧。陀思妥耶夫斯基言詞相當刻薄、激烈。臨走時,他把三個月來鬱積在自己心中的對德國人的憤懣全部發洩了出來:「這裡的平民百姓比俄國的平民百姓卑鄙無恥得多,毫無疑問,他們更加愚蠢。您在這裡大談什麼文明,可是文明給他們帶來了什麼?他們在我們面前又有什麼可以誇口的呢?」

  他們彬彬有禮地告別了。「我下定決心,從今以後再也不登屠格涅夫的門檻。」

  屠格涅夫也下了這樣的決心。他第二天上午10點鐘順路拐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住處(他知道後者不會在12點鐘以前起床),並留下自己的名片——這是絕交的信號。

  他們後來在輪盤賭場上見過面,但誰也不和對方打招呼。陀思妥耶夫斯基借他的債,直到1876年3月才還給屠格涅夫。

  順便還要提一句,這兩位多年敵視的作家,終於在他們去世前不久,在1880年普希金紀念碑落成典禮儀式上重修舊好了。

  安娜·格裡戈裡耶夫娜認為,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性格的突出特點是熱情、急躁、好衝動,對什麼都容易入迷上癮,這種性格常常使他陷入絕望。這種性格在賭博這件事上體現得那麼強烈:他認為他不是因為貪財才賭博,而是因為賭博本身是那麼吸引人。

  他常常不但把現錢輸得精光,而且把典當東西得來的錢也輸得一乾二淨。有時也會交好運,但贏來的錢不會在手裡留存多久,最終還是輸掉了。當實在無錢往賭場上拿,而且,又無處籌到錢的時候,陀思妥耶夫斯基往往顯得鬱鬱不樂,心灰意懶,有時甚至失聲痛哭起來。他跪在安娜面前,請求她原諒他給她造成的痛苦,而安娜儘量用好言安慰他,要他相信,他們的處境並非毫無希望,儘量把他的注意力往別的方面引。

  陀思妥耶夫斯基經常不斷地輸錢,他的種種僥倖心理,孤注一擲,在賭博這個魔鬼面前束手無策,完全聽命于自己發明的賭博方法。在寫給妻子的信中,常常不厭其煩地描述自己的不走運和失敗。「全輸光了」,「把懷錶也抵押了」,「請看在上帝的份上給我寄點返回的路費吧」。

  被拋在另一個城市裡的安娜·格裡戈裡耶夫娜,舉目無親,煢煢孑立,而且懷著孕,整日價提心吊膽,惶悚不安,儘管手頭拮据,仍盡最大努力給他寄去20塊金幣,希望他結束這種地獄般的生活,返回自己身邊,不幾天她就收到回信,錢又輸光了。她能說什麼呢,她將重新給他寄路費,重新等候輸錢的消息。

  安娜的首飾當掉輸了,結婚戒指也輸了。每次輸錢以後,陀思妥耶夫斯基都像孩子似地嚎啕大哭,安娜還得盡力安慰他,陀思妥耶夫斯基那些充滿著慚愧、痛苦和悔恨的書信,比他長篇小說中最驚心動魄的篇章更富於感染力。

  但是最後他們還是離開巴登這個使他們蒙受了那麼多苦難的賭窟前往日內瓦。風光秀麗的日內瓦帶給他巨大的喜悅,也帶給他一生中最強烈的打擊。在這裡,他們的第一個孩子——索尼婭誕生了。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是一個極其溫和的父親,他在自己新生女兒身上花費了很多時間,對她百般愛撫。他往往一連幾個小時坐在她的床鋪前,給她唱歌,跟她說話。他醒後或回家後第一句話就是:「索尼婭怎麼樣?

  身體好嗎?睡眠和飲食都好嗎?」直到年近半百,他才第一次體味到做父親的幸福。然而這種幸福感沒有維持多久,三個月不到他的女兒就夭折了。在陀思妥耶夫斯基漫長而屢遭不幸的一生中,這次打擊甚至超過以前所經受的歷次可怕考驗。他悲痛欲絕,站在心愛女兒已經冷卻的屍體前,痛哭不止,熱烈地吻她蒼白的小臉和小手。他第一次向安娜講述了他一生中因為失掉親人而感受到的痛苦和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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