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聖雄甘地 | 上頁 下頁
四八


  蒙巴頓充分認識到這次會議的重大歷史意義,因而在會議開始時著重指出,過去五年來,他曾參加過無數次決定戰爭命運的會議,然而就其記憶所及,任何會議沒有這次會晤更為重要。他在講話中回顧了他抵達新德裡後所作的努力,然後簡明扼要地闡述了放在與會者面前的方案的要點。談到印度和巴基斯坦繼續留在英聯邦內的條款時——正是該條款取得溫斯頓·丘吉爾的同意——蒙巴頓強調指出,此款絲毫不意味著英國打算繼續呆在印度,相反,它向印度保證,如果局勢發展需要,英國決不會立即撤消對印度的幫助。之後,蒙巴頓談到了加爾各答問題,以及正在威脅錫克人的悲劇。

  蒙巴頓宣佈說,他不要求人們違心地表示完全贊同方案,因為方案的某些方面有悖於他們的深刻信念。但是他希望他們能夠心平氣和地予以同意,保證貫徹執行方案,同時避免出現任何流血事件。

  蒙巴頓打算給予交談者儘量短暫的思考時間,因而要求他們明天這個時刻予以最後的答覆。但是他同時期望,從現在起至明天,各位與會者需向他表示原則同意。

  「紳士們!」蒙巴頓最後說道,「我希望今晚午夜之前能得到你們的消息。」

  * * *

  自從路易斯·蒙巴頓返回新德裡後,一種無名的憂慮時刻纏繞著他,使他的倫敦之行取得的成績和對「前景的強烈樂觀情緒」顯得黯然失色。「朝令夕改、捉摸不定的瑪哈德瑪」會想方設法挫敗他的方案嗎?暗淡的前景使他不寒而慄,神不守舍。

  蒙巴頓確實愛戴他的「可憐的小麻雀」。他,出身行伍,身為副王,可能被迫與非暴力主義的衛道士進行一場較量。想到這裡,他不禁神色茫然,心情惆悵。

  但是,這是必須事先考慮到的情況。如果說真納將蒙巴頓維護印度完整的希望化為泡影,那麼甘地有可能設置障礙,阻止他企圖分裂印度。副王抵達印度以來,經常絞盡腦汁尋求國大党領導人的信任,以便發生較量時,能夠在關鍵時刻制服聖雄。

  看來此舉並不象他所擔心的那樣艱巨。蒙巴頓後來回憶說:「我當時的感覺頗為奇怪,仿佛他們所有人打算支持我與甘地作對,甚至慫恿我向他挑戰。」

  但是副王同時清楚,瑪哈德瑪手中握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力量。他擁有自己的政黨,數百萬對他敬仰備至的擁護者,尤其是鼓動人民群眾的獨一無二的強大號召力量。如果甘地決計無視印度領導人的諾言,直接向印度人民大眾發表演說,那麼他可掀起令人望而生畏的巨瀾。

  一切跡象表明,甘地目前正在準備走這條道路。在剛剛舉行的晚禱會上,他情緒昂奮地高呼:「讓全國在烈火中燃燒吧!我們決不會放棄祖國的一寸土地!」

  然而在這句口號的背後,隱藏著難於言狀的苦惱。不言而喻,甘地的整個身心向他呼籲,分治必將帶來一場災難。但是甘地第一次對自己失去信心,擔心印度人民群眾不會和他一道前進。

  一天清晨,甘地正在新德裡街頭漫步時,一位支持者走上前去向他打招呼道:

  「在這決定命運的時刻,」他神色愕然地說道:「據說您已不再身居要津,他們好象有意將您以及您的主張拒之門外。」

  「是呀!」聖雄聲音悽楚地長嗟短歎道,「他們爭先恐後地在我的照片和塑像前敬獻鮮花,然而沒有人願意聽從我的忠告。」

  幾天以後,一次甘地在舉行晨禱前半小時從睡夢中醒來。他和侄孫女摩奴恢復了在一起過夜的習慣。在賤民居住區的茅屋內,年輕姑娘聽到老人在黑暗中絮絮叨叨地哀歎道:

  「如今我孤苦伶仃。甚至尼赫魯和帕泰爾也認為我錯了,他們認為印度分治一旦結束,和平局面即可恢復……在他們的心目中,隨著歲月流逝。我好象變得有點糊塗了。」隨後是一片沉寂。然後甘地喟然長噓一聲,喃喃自語道:「他們可能言之有理,而我卻在黑暗中枉然拼搏。」之後又是一陣沉靜。嗣後,摩奴聽到甘地最後說道:「不久我可能魂歸西土,不會親自經歷這場災難,但是,如果我所擔心的苦難降臨印度,危及印度的獨立,那麼後人應當知曉,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每當想到這些不幸災難,他的內心是多麼地苦悶悲愴。」

  六月二日中午十二點三十分,即七位印度領導人離開會場後一小時三十分鐘,這位「風燭殘年的老人」應約來到副王的辦公室,給予正在焦慮不安的蒙巴頓以答覆。甘地遵守時間猶如篤信宗教,當鐘敲十二點半時,他準時來到了約會地點。副王擔心他會發表戰爭宣言,起忙起身上前迎接。副主尚來不及寒暄問好,瑪哈德瑪立即將一手指放在嘴上。「謝天謝地!今天是他的靜默日。」蒙巴頓心領神會地舒了一口氣。

  甘地坦然落座,然後從拖地的下擺裡掏出一團破舊信封和一枝短得可憐的鉛筆頭。他不忍心浪費一片紙張,平日自己親自拆啟郵件,把所有信封裁剪成—塊塊紙片,以便靜默日時用來與人交談。

  蒙巴頓闡述完方案後,甘地立即舔舔鉛筆心,開始書寫答覆,在五張信封的背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斜體字母。

  他在紙上寫道,「我為不能和您談話感到難過。當我決定每星期一靜默不語時,我規定必須遇到下述兩種境況時方可破戒,一是與重要人物商談緊急要事,二是醫治病人。我心裡明白,今天您不希望我打破沉靜。但我有一二件事需稟告於您。然而今天不宜交談。如果我們有機會會見,我—定會告知於您。」

  寫完之後,甘地站起身來,拂抽而去。

  * * *

  副王的宮殿沉浸在一片幽暗和安謐的氣氛之中,只有身著白色衣服的侍者不時地穿過大廳,仿佛赤著雙腳的幽靈輕輕地掠過地毯。夜色已闌,萬籟沉沉,蒙巴頓的辦公室依然燈火輝煌,燈光下,正在進行著意外事件層出不窮的一天裡最後一場會晤。副王滿面詫異,正在打量眼前一位新來的客人。國大党的領導人已按時通知副王,表示願意接受當天早上提出的方案。錫克人也表示贊同方案。但是,方案首先使那位心滿意足、其不屈不撓的意志已獲得印度分治的人,現在居然絞盡腦汁地拖延時間。從某種意義來說,今天同樣是穆罕默德·阿裡·真納的靜默日。他終生為之奮鬥的目標近在眼前,垂手可得。但是出於某種神奧莫測的緣由,他始終舉棋不定,難以吐出他一生以來頑固拒絕吐出的「同意」二字;

  真納把香煙放在長長的玉石煙嘴上,一邊慢悠悠地一支接著一支抽著克雷文A 字牌香煙,一邊執拗地多次重複說,在徵求穆斯林聯盟全國委員會的意見之前,他決不能表示贊同方案,按照組織程序,全部徵詢意見過程至少需要一星期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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