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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比如,美化封建關係的騎士文學小說主人公總是對公主一見鍾情。堂·吉訶德一見店老闆的女兒就想入非非,把她當成城堡長官的女兒,認為她愛上了自己,半夜前來和自己約會。結果錯把和騾夫幽會的女僕瑪利托內斯拉住不放,招致了一頓毒打。還比如,封建世俗文學中描寫的騎士只要得到魔法師曼布利諾的金頭盔,就能所向無敵,堂·吉訶德遇見一個理髮師頭上頂個洗頭銅盆在避雨,就認為見到了曼布利諾的頭盔,把它奪來戴在自己頭上,以為從此刀槍不入,結果連頭盔也讓敵人打癟了。又如,堂·吉訶德還把河邊無人小舟當作是魔法師派來接他去救遭難的騎士的,結果他坐上了小船,幾乎被水沖到磨房水輪下面喪命。

  最惡毒的嘲笑大概要算主人公堂·吉訶德佩服著名騎士阿馬狄斯,模仿這一偶像受到心上人冷淡,退隱深山「窮岩」中撒野、痛哭流涕,不吃不喝;於是堂·吉訶德大事仿效,到黑山裡去發瘋,無病呻吟,哭訴心上人的「冷酷無情」。還脫光衣服拿大頂自我作賤讓桑丘觀看,令人作嘔。塞萬提斯的這種滑稽模仿形成的諷刺效果也確實有效。他把堂·吉訶德對騎士小說的入迷程度,中了魔道之後的可笑形象以及荒唐冒險經歷刻畫得引人入勝,栩栩如生,「把一切遊俠騎士的荒謬行徑挖苦得淋漓盡致」,使得無數觀者忍俊不禁,在哈哈大笑之中去病強身,遠離了那些平庸拙劣的騎士小說,《堂·吉訶德》在澄清這種無聊小說影響方面,起到了作用。

  以上如果是對堂吉訶德一些細節上的潤色的話,下面一段話則是對騎士文學的當頭棒喝,嘲笑了堂·吉訶德脫離現實的全部遊俠行為。作者借一位牧師之口在公爵宴會上不客氣地教訓堂吉訶德說:「傻瓜,是誰使你相信自己是打敗巨人和強盜的遊俠騎士呢?

  去吧,回家去看管你的孩子——如果你有孩子的話—幹些個正經事吧,別再周遊世界,建造空中樓閣,使你成為普天下人的笑柄吧。現在哪裡還有什麼遊俠騎士?在西班牙,你哪裡碰得到巨人,在拉·曼卻哪裡見得到妖怪呢?」作者對騎士行為進行了較為徹底的清理。

  塞萬提斯對騎士題材質疑的同時,對騎士文學的敘事方式也不放過。他不止一次地指出騎士小說是「荒謬絕倫」的,「作孽的」,而且在堂·吉訶德受封騎士的時候突出其可笑情景。主人公向婦女們獻殷勤的禮節很可笑,每到性命攸關的大冒險舉措時,總有騎士向情人禱告的場面。如此種種不切實際之處,作者借主教大人之口對騎士文學進行了總的抨擊,說騎士文學內容是「千篇一律」的,情節是「支離破碎」

  的,「風格是粗獷的,武藝是不可信的,愛情是矯揉造作的,文雅是虛偽的,戰爭是冗長的,思路是笨拙的,航海是描寫過火的」。總之一句話是「無益於人的族類的」。應該把這些「荒謬書本的作者打到地獄中心去」。塞萬提斯對騎士制度和騎士文學進行了周密細緻的反省,用藝術形象的手法進行了諷刺和辛辣的嘲笑。難怪《堂·吉訶德》一出版之後,西班牙的騎士小說就再沒產生出來。

  塞萬提斯不僅僅對騎士文學嘲笑與諷刺,他主要功績還在於把西班牙民族文學引導回歸到現實主義的人間來,從而結束了封建騎士文學總在虛無縹渺的荒誕無稽路子上迷失方向的命運,走出低谷,使文學形象從世俗封建文學桎梏中解放出來,一改往日蒼白作風,使主人公成為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教育了一代人丟掉不切實際的幻想,面對現實,作個實實在在的平常人,其功莫大焉!《堂·吉訶德》展示的西班牙社會圖景十分廣闊,揭露了16世紀至17世紀初西班牙封建制度的黑暗和不平,作家一方面寫了封建貴族和僧侶階級的腐化墮落,荒淫無恥;一方面也寫了廣大農民和手工藝人貧困破產、流離失所。

  既寫了統治階級的殘酷暴虐,也寫了被壓迫者、被剝削者的痛苦呼聲,塞萬提斯以近代史詩式的大手筆,反映了腓力普二世時西班牙人民的生活史,表達了人民的願望、感情和思想,也把握了文藝復興時期人文主義的發展總態勢。這在當時具有高山巨人一樣的遠見卓識和放眼全球的胸襟與膽魄。他真該是那種操牛尾執牛耳的大力士,或者是敢於逆潮流而動的英雄,是當時西班牙最清醒的現實主義大師。

  塞萬提斯深知這是一個大工程,作為一次民族文化的反思,可以想見他是深思熟慮之後才動筆的。

  《堂·吉訶德》描繪了幾乎是全社會的方方面面。包括貧窮的鄉村和雜亂的城鎮,從偏僻的小客店到豪華的公爵大人的城堡,從平原到大森林和深山全國各大中城市水旱碼頭,背景可謂廣闊無垠。小說中人物形象也是人生世相芸芸眾生:公爵夫婦、封建地主、僧侶、市民、士兵、牧羊人、農民、演員、商人、理髮師、妓女、強盜等等,據統計不下700多個人物,這都是一些有血有肉的人物。他們的生存狀態盡收眼底,從而活畫出了那個時代的政治、經濟、道德、文化和風土人情等,這是一個喧鬧的世俗世界,是一個要求解放的生命世界。是繼續愚弄他們以騎士文學呢?

  還是反其道而行之,指出新世紀的方向呢?塞萬提斯擇了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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