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薩特 | 上頁 下頁 |
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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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巴黎一空如洗,街道寂靜得讓人恐懼。政治氣氛已經緊張起來,共產黨的報紙被查封,市民們只能悄悄地議論著企圖將法國出賣給納粹分子的「第五縱隊」。法國產生了分裂,右派和一部分左派指責政府:既然有妥協的可能,為什麼仍將法國推向戰爭?左派譴責人民陣線忽視重整軍備而進行社會改革,削弱了法國的勢力。儘管戰爭已迫在眉睫,不少人還在期待著出現任何一種緩和的可能,報紙一出版便被搶購一空,人們企望在上面找到一點和緩的預示。 天不如人願,局勢仍然急轉直下。9月1日,希特勒悍然入侵波蘭。 9月2日淩晨1時,法—英正式宣佈戰爭已經開始。正午時分,法國部長會議發佈總動員令,宣佈德國和阿爾及利亞戒嚴,徵兵應戰馬上開始。薩特被要求在24小時內到南錫港報到。匆匆地跟母親和繼父告別後,薩特在波伏娃的陪同下,坐出租車來到火車站。 薩特、波伏娃和許多巴黎人坐在火車站的露天咖啡館內,等候著即將把其中的年輕男子拉走的列車。這是正常生活的最後瞬間了,看出波伏娃掩飾在平靜外表下的驚恐,薩特不停地說著寬慰的話。他說一切都用不著擔心,首先他將很快返回,因為戰爭肯定不會持久。德國現在缺乏食品、鋼鐵、汽油,德國人民已經開始使用配給卡,他們承受不了一場太長的戰爭,德意志帝國必將崩潰瓦解。其次,自己只會被留在機場或其他什麼場所的後部,不會被派往前沿陣地,因而危險不大。薩特還在絮絮叨叨,人們已經開始緩緩地走向已經進站的火車。接著,人們擁到每扇窗前,向親人道最後一聲別,做最後一個手勢。一根鐵鍊擋住了月臺,隔開了即將成為軍人的男子和為他們送行的老百姓。時光無情地流逝,火車由慢而快地開走了,波伏娃眼中的薩特越來越小。從此,薩特不再是一個可寄厚望的文壇新人,而只是眾多任外國人擺佈的士兵中的一個無名小卒。 次日,薩特到達南錫港,被編入埃塞萊南錫71師,這次他又被分到一個氣象站。薩特毫不抱怨地接受了忍痛入伍的要求,甚至很少流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但沒有人知道,近一個月來所發生的一切對他觸動太大了,尤其是從昨天到今天這麼短的時間內,他便置身于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裡,不久前他還在高談自由、拯救、創舉,而現在他已不屬他自己。後來薩特曾多次談到,直到這次徵兵,他才真正體會到「社會」這一概念意味著什麼。 「我跟那些素不相識,像我一樣被征入伍的人們混在一起。這一下,『社會』這一概念算是進入了我的頭腦。我突然明白,自己是一個社會動物:從原先所在的地方,在親友熟人之間,給強行拉走,火車把我送到我並不想去的地方;同行的夥伴也並不比我更願意去,他們也跟我一樣是老百姓,在納悶著怎麼會落到這步田地……我看到他們儘管千差萬別,都有一個共同的維度——這也是我的維度。他們不再是我幾個月以前在我的中學裡碰到的簡單的人,那時候他們和我都沒有想到我們是有社會性的個人,在這以前我認為自己是至高無上的,只有通過應徵令對我自身自由的否定,我才意識到世界的重量以及我與所有別的人以及所有別的人和我的聯繫的分量……」 在毫無預料的狀況下,薩特迎來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轉折點。 薩特的工作很清閒,也很無聊:每天把氣球升上天,然後通過一副視野望遠鏡去觀察它們,最後打電話給火炮連的指揮官,告知當天的風向。其餘的時間他全部用來寫作他早就想寫的長篇小說《自由之路》。在這部書中,薩特想通過他所描述的不同人物的自由觀,從而明確地表達出自己所追求的那個真正的自由觀。他廢寢忘食地寫滿了5冊筆記本,然後又重讀、修改。而在給波伏娃的信中,他總是念念不忘他這部小說的寫作進展情況。由於工作強度太大,加上戰地的伙食很差,本來就瘦小的薩特很快虛弱了下來。好在,沒有任何人干擾、阻止薩特的寫作。一次,一個嚴厲的剛畢業于軍官學校的上尉來這裡作一次巡迴檢查,看到面色不太好,且蓄著一腮嚇人的又短又硬的鬍子的薩特,便向別人問道: 「這個傢伙看上去好像快要病倒的樣子,不知他在幹什麼?」 「一種人類的工作,上尉。」 「什麼樣的人類工作?」 「寫作,上尉。」 「小說?」 「是的。」 「什麼樣的小說?」 「這需稍費點時間才能解釋。」 「那可是一本女人欺騙丈夫,丈夫當烏龜的書?」 「是的。」 「太好了,你運氣好,寫了這樣的書。」 這個插曲使薩特感到如此好笑,高興之餘,當晚,他替每個人買了份新鮮的麵包。 這是一場人類歷史上少見的真正的滑稽戰爭,百無聊賴已經成為「前線」200多萬士兵的一個大問題。人們至此還不相信戰爭真的開始了,希特勒在打了一連串勝仗之後,又發動了和平攻勢。波蘭戰敗了,捷克斯洛伐克被征服了,他的野心也該滿足了吧?何況還有固若金湯的馬其諾防線呢?人們總是不自覺地往好的方面去設想。國內政局仍然一片混亂,無人考慮真正防禦德軍可能的進犯。而在前線,德國士兵通過擴音器和大標語進行宣傳,於是法國仿佛決意進行「假戰爭」——9個師草草敷衍地對薩爾地區發起「攻勢」後,西面前沿陣地便是一片平靜。「不要射擊,只要你不動手,我們決不動手。」一些法國軍隊甚至用「OK」手勢一廂情願地向德國士兵揮舞。「你越接近前線,你就越捉摸不透戰爭已變成怎麼回事了。」當波伏娃來到營地探望薩特時,她發出了如此感歎。 這究竟是一場外交戰爭,還是一場真正的殘酷戰爭?現實很快殘酷地粉碎了法國人關於和平的殘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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