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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自卑感

  我曾經是一個抑鬱的孩子。誰送給我一些什麼禮物,我臉上也表現不出多大的歡喜;帶我去個什麼地方,我也顯不出多大的愉快。

  小時候,周圍的大人們這樣說過我。

  「敗興的孩子。」

  又不是長得象醜小鴨的孩子,每逢被人這麼說,我心裡就很痛苦。不知不覺地,便形成了一種強烈的自卑感。然而,我又不具備那種被人一說就可以自己改變面目的本事。

  人們還常說我是個「嘴笨的孩子」等等。向人轉告什麼事情時,不是有時把重要部分漏掉,再不然就是找不到轉達的機會,這時候,我總是被人這麼說。

  這還是那種強烈的自卑感造成的。每當這個時候,我一點摸不著頭腦,不知如何是好。就象要求作一個成熟老練的孩子似的。

  那些在我幼小時的記憶中仍然保留著聲音的對我的議論,至今還時時想起來。現在,我依然和過去一樣,誰給我什麼,還表現不出多少歡喜,於是我又庸人自擾地深思起來:恐怕人家心情不快吧?

  這樣一想,覺得自己實在討厭。說是要體諒別人心情,聽起來好聽,但不管怎樣,都是在偽裝著自己。儘管我知道每個人肯定都有點自卑感,但它還是使我深為苦惱的根源。

  開始于這一行以來,我得過各式各樣的獎,而在授獎儀式上從不流淚。人們僅僅拿這一點和其他女歌手比較,就說我有膽量啦,目中無人啦等等。

  這也刺激了我的自卑感。

  為什麼不流淚呢?高興的心情並沒有同別人兩樣,不過我的喜悅沒有外露。

  是我不坦率嗎?

  缺少人應有的溫情嗎?

  是因為我是一個驕傲的女人嗎?

  所有這些思緒,都和幼年時的自卑感聯繫起來。

  我自己是從心所欲坦然行事的。但在別人眼裡,肯定要被扣上個什麼原因。

  一次,有人問過我:「百惠,你哭了嗎?」我真想回答說「我也是人啊」,可欲言又止。不知怎的,完全失去了回答的興致。我搞不清楚那人是不是真的認為;只要是個人當然就做的事情,可是因為是我就不那樣做了呢?我感到了兒時同樣有過的那種無處排遣的悲哀。

  每當一次次地被人這樣說,我就覺得不管自己怎麼辯解,也是無濟幹事的。想到這裡也就乾脆不去解釋了。對周圍評論自己的語言和文字,我不認為靠我一個人說些什麼便可以爭得過的。

  想來,每個人表達感情的方式各有不同,認為獲獎者理當哭泣和抽噎,他們就是想用這樣的社會標準衡量一切。

  每當接近那個季節,我便顧慮重重,恐怕又會因為哭還是沒哭而被人說三道四。心想,要是那樣,我可打心眼兒裡希望什麼獎也不得,給別人鼓掌不也挺快活嘛。對我來說,那個季節總是喚起「叫人敗興的孩子」這種自卑感的季節。

  工作上當然不用說了,就是與朋友和三浦的交往之中,這種自卑感也是常常最使我擔心的一件大事。它總是隱藏在心底的角落裡,成為思想上的包袱,把出席應當高興的場合也當成負擔。

  隨著時光流逝,今天我終於能夠冷靜地進行思考了。就是說要把心裡的反響如實地表現出來便可以了,不必在意當場流沒流眼淚。所謂照顧對方的情緒,就是要真正地表現自己由衷的歡喜。

  獲獎了卻哭不出來,也許是因為獎的本身有什麼地方不符合自己的價值觀念。因此,在歡喜之中也有感到惶惑的地方。

  至於今後,我想以自己的價值觀念去判斷一切、感受一切也就行了,不必介意周圍的議論和評價。

  聽其自然,隨心所欲。

  珍視自己。

  珍視自己的感性。

  哭也好,笑也好,生氣也好,悲傷也好,這一切都是感性的差異。今天,我從幼年的自卑感中稍許解放了一點,能夠正視自己的喜怒哀樂,也能夠想得開了,這就是我自己的表現方法。

  但是,我還是想把一直被人議論的那些話記在心裡。因為那也是我的一部分沒有改變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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