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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章 橫須賀

  橫須賀——

  只要誰嘟嚷起這個地方,我就感到魂牽夢親般的懷念。

  離開橫須賀,八年了。

  我不是出生在那個城市。從我小學二年級末期到初中二年級結束,儘管我在那裡僅僅度過了六年,然而我如此依依之感,究竟類似什麼呢?

  與思念戀人的癡情不同。

  雖說如此,可是與人們思念故鄉之情也不同。

  如今,我沒有重返過那座從東京市中心出發,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可到達的城市。我的心雖然離它遠了,然而我並沒有忘記了它,可是,不知為什麼,它卻漸漸地漸漸地離遠了……

  橫須賀;還記得我嗎?

  薄暮時分,我從私塾的歸途中,在回家去的陡坡道上,經常遇到肩挑豆腐擔子的那小販難耐辛勞的臉;

  上理科課時從老師那裡分到了蠶,為這些蠶去採桑葉的夏日清晨;

  上學時走過的那條山路,路旁那露珠晶瑩的草;

  歡樂的喧囂和水花飛濺的氣息洋溢的市營游泳池;

  還有,剛修建的市立運動場裡,朋友被鐵絲網刺傷了腳,我又跑回學校去通知夥伴們的放學之後;

  每個星期日都要去的市立圖書館;

  雨停之後,一邊疊傘一邊眺望的大海;

  我離開那座城市的前一天的中央公園;

  堅決不說「再見」的朋友們;

  說「要常回來啊」的朋友們。

  即使如此,它還是離我很遠很遠的城市了。

  我心中的橫須賀,海並不是它的全部。

  四面環山的木造校舍;中學前面的新井食品店的炸肉腸;中央公園;猴島。那就是我經常漫步倘徉的橫須賀。

  這座城市待我是親切的。

  落雨和海潮,陽光和綠蔭,所有這一切都毫不吝嗇地擁抱著我。

  我遇到過一個生在那個城市、三十多年來目睹它盛衰的男子。

  他說,他慶惡那城市。

  他說。從小時候起就很想從那城市逃出來。

  他嘟嚷著,他討厭那城市裡的女人。

  他說,卷著大發卷兒的頭髮上蒙著花哨的頭巾,臉上擦著厚厚的脂粉,提著買東西的籃子,趿拉著涼鞋走在街上的女人,讓人看著真遺憾。

  簡直就是這個城市的象徵一般的人們這種打扮和舉止,花花綠綠的霓虹燈和路燈,給當時尚在少年時期這個人深深烙在心上。

  他說,至今他還是不喜歡橫須賀,所以不想回去。

  一天,有人給我送來一本影集,還附著一封信。

  這個題為《絕唱,橫須賀放事》的照片集,表現的全是我從未接觸過的那種風貌的橫須賀。

  在那個城市裡,可曾是這樣藏汙納垢,可曾這般令人哀傷憂愁?

  陰暗到令人可怕的程度,就連我曾經認為是那座城市最光明的東西,也都完全顛倒過來了。

  坡道、草原、陰溝上蓋營石板的小巷,由於美軍的進駐都不得不改變了模樣,那座城市的獨特的氣氛在那些照片上作為陰暗面呈現出來,給人以一種悲哀甚至恐怖的感覺。

  同是那座城市,只是因為觀察者的意識不同居然如此相悖。我所知道的橫須賀,並不是冷酷到如此地步的。

  今天,我面對這些令人作嘔的照片,悄聲自語:

  我是在不知道這座城市還有這般面目的情形中長大的,這倒使我稍稍放心了。

  我現在想回到那城市去。

  即便不是眼下就去,我也希望什麼時候在那裡生活。

  因為,在那裡六年的生活是我最喜歡的。

  那是自由的生活。

  也是正直的生活。

  那時,我沒有毫無道理地和別人一爭長短,也沒有被別人排擠掉,大概沒這個必要吧。

  但是現在,我做什麼事情都要爭一爭。如果去爭,就比較容易地達到目的,所以今天我才能存在。

  我的意識中,覺得自己仍在那城市裡;在那坡路上跑著,凝視著大海,走在那街頭巷尾。

  我的起點是那城市——橫須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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