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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譯本序


  ——談家楨

  三聯書店的編輯要我為一九八三年諾貝爾生理和醫學獎獲得者麥克林托克的傳記《情有獨鍾》寫序,向讀者介紹這位獻身於(或者按本書的書名讀為「鍾情」於)科學的女生物學家,這使我想起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八三年上半年的時候,我的一位學生寫了一篇文章,觀點鮮明地提出麥克林托克應得諾貝爾獎的預測。當時麥克林托克在中國還鮮為人知。我將文章推薦給了《自然雜誌》。後來文章發表了。過不多久就傳來了麥克林托克得獎的消息。我感到很欣慰。這位遺傳學偉大先驅者終於得到了科學上的最高榮譽——瑞典皇家科學院頒發的諾貝爾獎,從而確立了她在遺傳學史上應有的地位。

  我以為,科學的發展猶如一條滾滾的長河,無數的科學發現和發明推動著它,使它奔騰向前。不少傑出的科學家以其非凡的思想站在長河潮流的前頭,指導著科學的發展。由於他們的發現和發明,很快為科學本身所證實,他們就成了叱吒風雲的英雄人物。這些都是「幸運兒」。象摩爾根的「基因」學說,華生和克裡克的DNA雙螺旋模型的假說,都馬上得到了科學界的承認,為它們的作者贏得了諾貝爾獎。人們表彰他們,給他們以巨大的榮譽,這無疑是正確的。

  然而,在科學的發展中,也有一些「奇特」的人們。他們的思想往往遠遠超出了他們所在的時代,而與當時「正統」的科學潮流有分歧,甚至背道而馳。他們甘冒被人不理解的風險,以其獨特的方式探索,並堅持真理。這些具有非凡勇氣的人們,同樣推動著科學長河的發展進程。但人們在認識這點時,則往往要在很久以後,因此許多科學家無法看到自己的成果被承認。這是何等的不公正啊!

  本書主人公麥克林托克就是這樣一個具有非凡思想的奇特人物。她生於一九〇二年,一九二七年在康奈爾大學農學院獲得植物學博士學位後,一直從事玉米細胞遺傳學方面的研究,這也是她終身從事的事業。她的工作得到了摩爾根和埃默森等科學巨擘和其他人的支持,發表了一系列論文,其成就可以與當時正飛速發展的果蠅遺傳學相媲美。一九三九年,她當選為美國遺傳學會副主席。一九四四年,成為美國全國科學院院士。翌年,擔任了美國遺傳學會主席。到此時為止,她始終是遺傳學主流中的中堅人物。在當時風盛輕視婦女的美國科學界,她被公認為是僅有的幾個出類拔萃的人物,周圍是一片讚揚聲。

  然而就在取得如此輝煌的成就之際,麥克林托克開始了後來證明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研究——轉座的研究,並在六年後發表了論文。但是,這一實驗是遠遠超越時空的,在當時,即在整個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都沒有人能理解和接受。她的威望從光輝的頂點跌落下來了。她游離於科學的主流之外,被遺傳學界摒棄了。

  幸虧麥克林托克長壽,使她親眼看到了自己的非正統理論為她重新贏得了聲望和榮譽——諾貝爾科學獎。這雖是一種為時過遲的承認,但對她本人而言,畢竟是值得慶倖的(諾貝爾獎不授予已逝世了的科學家)。

  我認為,作為科學家最高榮譽的諾貝爾獎,不僅應該授予那些處於科學長河主流的科學家們,而且也應該表彰象麥克林托克那樣離開主流,默默地進行探索的那些具有非凡勇氣的科學家們,特別是急功好利的西方世界更應如此。這就是我為何向《自然雜誌》推薦我那位學生文章的原因。

  第二件事與本書的書名有關。一九七八和一九八四年我兩次訪美時,都在冷泉港麥克林托克的實驗室裡見到了這位科學巨匠,當時就想起四十多年前(約一九三五年),我曾在這個實驗室裡度過了一個暑期,同她經常在一起打網球、討論問題。她對我的瓢蟲色斑鑲嵌顯性現象的發現,極感興趣。根據她當時在玉米中轉座現象的發現,向我提出一個可供進一步研究探索的假說方案。可惜那時我回國後,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無法繼續這方面的工作。而她卻五十年如一日,現雖年逾八旬,仍在繼續從事玉米細胞遺傳學的研究,且很關心中國遺傳學的研究動態。

  在和麥克林托克告別之際,我突然想到,在她一生之中,有過兩個光輝的頂點,她現在繼續在實驗室裡進行的研究,也許再也達不到可與她四十年代未相比的成就,也許不會再次贏得象現在這樣高的榮譽,但她仍留在賣驗室裡,執著地進行她的探索和追求。這又是為何呢?

  麥克林托克終身未婚,她的一生是在實驗室裡度過的。也許,她未曾有過象愛情一類的兒女之情,然而「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確實麥克林托克是有「情」的,她的「情」,正如本書的書名所告訴我們的那樣,是「鐘」於遺傳學,「鐘」於科學事業。她把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榮譽,都獻給了她所「鍾情」的自然科學了。讀完這本傳記,就可以知道麥克林托克的「情」之所在了,而我上面提出的問題,大概也能找到圓滿的答案了。

  最後,我要向讀者進一步指出,本書雖是一本人物傳記,然而,對生物學工作者,以及對生物學有興趣的讀者來說,此書還是一本很好的教科書,值得一讀。書的作者E.F.凱勒是美國東北大學的生物數學教授,曾從事分子生物學方面的研究。她對麥克林托克所研究的領域有深刻的瞭解,在為麥克林托克作傳的同時,化了大量的筆墨介紹了分子生物學這門新興學科。因此,此書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一門學科的科學記載。譯者趙台安和趙振堯多年來一直分別從事生物學研究及文化方面的工作,他們的專業知識和文字上的功力,使此書能正確地表達了原著的思想和風格。我的學生王身立和洪賢慷又為全書作了校訂。這些無疑使本書的質量特別是專業知識方面的得到了較好的保證。除此之外,美籍學人張鴻翼先生向三聯書店推薦本書,業親自熱忱撰寫介紹此書的文字,在三聯書店出版的《讀書》雜誌發表,使中國讀書界得以瞭解此書的內容,這也是值得我們提及和感謝的。

  我謹向「鍾情」于科學的讀者推薦這一本書。

  一九八六年三月十五日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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