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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他為沒有明確的目標,沒有「共同思想」而苦惱,他認為這對藝術家來說是一種比梅毒和性衰弱更厲害的疾病。因此,他不滿足於僅僅描寫當代生活的不能忍受,不滿足于僅僅對未來的想像,他認為,作為俄羅斯作家,應該回答「做什麼」的問題。契訶夫強烈地感到舊事物必須結束,新事物必然出現。但是由於自己與革命思想和革命行動隔絕,他不知道新的偉大思想家對「做什麼」的問題的新答案已經成熟,準備為祖國照亮前進的道路。這種情況加深了契訶夫的憂傷苦悶和對自己的不滿。

  與「做什麼?」相關的是「怎麼做?」的問題。現實生活提出了許多應該解決的問題,但是怎麼解決?

  1888年11月他在一封信中寫道:「沒有明確的世界觀的理性生活不是生活,而是負擔,是災禍」,「所有的問題都是和世界觀相聯繫的問題。」

  作為一名醫生,他為醫學的無能為力而感到自己有罪;作為一名作家,契訶夫為自己的每一句話不能消除人類生活受到的毒害而愧疚。作為祖國的公民,他為現實生活中的問題不知怎麼解決而於心不安。

  這就是為什麼他以自己沒有鮮明的、確定的世界觀特別痛苦特別緊張的原因。而民粹派領袖米哈依洛維奇正是抓住這一點對他進行攻擊,說他寫作沒有世界觀,沒有目標作指導。

  另有一種觀點誹謗契訶夫沒有世界觀或者不想有世界觀。這種說法還基於契訶夫常常發表反對文學中的「傾向性」的意見,特別是在80年代後半期,常常見到這些意見。恰恰在那個時期,正是契訶夫對鮮明的世界觀,對共同思想的嚮往特別強烈的時候。

  當契訶夫發表反對「傾向性」意見的時候,他對自由民粹派作家的傾向性十分反感。他認為:或者是自由主義的,或者是自由民粹派的,或者是反動的,一切只是為了自圓其說,曲解現實以滿足某種武斷的定理和刻板的公式的需要。

  80年代民粹派分子企圖用欺騙手段把契訶夫說成是父輩理想的代表者,60年代遺產的保護者。

  還有些人挖空心思從他的作品的字裡行間找「傾向性」,看他是自由黨人還是保守黨人。契訶夫對這種人感到很害怕。他說:「我既不是自由黨人也不是保守黨人,不是革命者也不是修道士,亦不是冷淡主義者,我希望成為一個自由的藝術家,僅此而已,我感到遺憾的是,上帝沒有賦予我成為一個藝術家的力量。我不能忍受任何形式的謊言和約束……偽善、愚昧和專橫,並不只是在商行和監獄裡才有,我發現在科學界、文學界和年輕人之中也有。

  我認為那些商標和標簽無異於偏見……我的聖中之聖,……就是面對強暴與謊言的自由。」

  他認為當時的政治團體或「黨派」都帶有錯誤的傾向性,他表示任何傾向性——局限性、狹隘性和教條主義「都不能妨礙我執行藝術家的責任,即真實地、正直地、獨立地、客觀地描寫實際的、紛繁複雜的俄羅斯的現實生活」。他這種想法中有應該否定的一面,在保持自己的獨立性時,卻對一切政治採取淡漠態度,這就關閉了自己找到正確的世界觀的道路,也導致了不問政治的悲劇。

  3.   1889年夏天,契訶夫在烏克蘭蘇梅附近美麗如畫、方便舒適的朴肖爾河畔盧卡村租下了一棟別墅跟全家人住在一起。

  夏天真好極了。烏克蘭的自然風光、烏克蘭人民的豐富情感使契訶夫心向神往;他跟很多烏克蘭人交了朋友,常常說自己是南方人「一簇毛」(對烏克蘭人的謔稱)。烏克蘭風景的魅力使他心醉神迷,激起他強烈的寫作欲望。而且,這裡更適合做自己喜歡的事——釣魚。

  但是,所有這一切,都因為二哥尼古拉生命垂危而給敗壞了。

  這位有天賦的藝術家,酒鬼,健康狀況近年來一直不好,使全家人擔心。

  1889年3月他的病情開始惡化,得了輕度傷寒,以後又發現了肺結核。契訶夫竭盡全力對他進行護理,傷寒倒是痊癒了,但肺結核卻大有惡化趨勢。契訶夫考慮到尼古拉身體過度虛弱,要延緩肺結核的惡化必須休息療養,光靠藥物療效是不大的。於是他想讓尼古拉去盧卡村別墅住一段時間,烏克蘭的自然風光、宜人的氣候,也許能給他的生命力復蘇帶來好處。

  4月底一家人把尼古拉送到盧卡村。夏初的朴肖爾河區天空蔚藍,遠山如黛,綠樹成蔭,鮮花似錦,林木間百鳥鳴囀,田野上人歡馬叫。好一幅烏克蘭風景畫,這給畫家尼古拉宛如注入了一針興奮劑。他看得入迷,竟忘記了病痛,不由得心裡快活起來。

  然而,也許是常說的迴光返照吧!沒過多久,尼古拉的精神就萎靡下來,病情一天天惡化,體溫一天比一天高,像燃燒著的蠟燭日漸衰竭。眼看死神即將降臨,作為醫生,契訶夫是十分清楚的,他由衷地為二哥感到惋惜和心痛。大哥亞歷山大從彼得堡來信,驚慌地詢問尼古拉的健康狀況,契訶夫回信說:無需問尼古拉是否恢復健康,只需問他還能活多久。

  契訶夫時刻陪伴在尼古拉的病榻旁,憂鬱地照看著親人的病體,他產生了一種孤獨、淒涼的感覺。眼看二哥氣息奄奄,生命垂危,朝不保夕,眼看他那劇烈的咳嗽和咯出的血,他觸景生情,聯想自己的疾病,也許是自己末日到來的預告吧。他在1888年10月曾給蘇沃林寫信說:「每年冬天、秋天和春天,甚至在每個潮濕的夏日我都咳嗽。但只當我看見血時,我才感到擔心,看到血從口裡吐出來,有一種不祥之兆的感覺,好像看見落日反射的紅光……」他還說,在4年前,他第一次看見自己咯血,以後也時常看見自己咯血,但他還是確信自己不是肺病。他認為假如1884年發現咯血是開始患肺病的證據,那末他早就不在人世了。「這是我的邏輯」。

  他儘量想使交往密切的人相信他沒有病。他一方面堅持他明顯不變的邏輯,一方面又預感到這裡面有點不對頭。但他沒能捫心細想,完全相信那種膚淺的邏輯。後來他給女友莉卡寫信說:「我不十分健康,我幾乎連續不斷地咳嗽。毫無疑問,我像失去你一樣,失去了健康。」他把失去健康和失去愛情同等看待了。

  現在他憂傷地感到自己生病了。

  在這種情況下,尼古拉可怕的咳嗽和致命的咯血嚴肅地提醒了他,使他覺得和自己的病情非常相似,好像有人對他那種邏輯開了個玩笑。

  契訶夫長時間照看尼古拉,不僅思想陷入極大痛苦和焦灼之中,而且體力不支,精疲力竭,他很想有人替換他,很想脫身換個環境,鬆弛一下緊張的神經,緩解一下過度的疲勞。正好,6月中旬,伊萬和亞歷山大先後來到盧卡村,於是他便暫時丟下二哥,動身前往波爾塔瓦去訪問他的朋友斯馬金一家,準備在那兒休息幾天。誰料被暴風雨阻於途中。第二天到達時,就收到當地一個農民從城裡給他捎來的電報:「古裡亞(尼古拉的愛稱)去世。」

  儘管這是他預料中的事,但仍然痛苦萬分。他立即冒著大雨趁黑起程,前往最近的火車站搭乘火車。一路上顛簸勞頓,饑渴交加。從晚上7點上車到翌日淩晨2點方才回到盧卡村。一進別墅,家裡一片哭嚎,個個悲痛欲絕,母親更是哭得死去活來。

  「可憐的二哥尼古拉與世長辭了,」契訶夫寫道:「我變糊塗了,我精神全垮了,」他對普列謝耶夫說:「我們家還沒有遇到過死人的事,這是第一次見到棺材。」在給萊金的信中寫道:「我精神上痛苦萬分,竟至對夏日、別墅和朴肖爾河全都感到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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