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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這一切都是在創造新風格。為著創造自己的新風格,契訶夫全身心地投入工作。為了保護被現實壓迫的真正的人,為了在複雜的困難的條件下繼承和發揚俄羅斯文學最優秀的民主的、人道主義的傳統,為了更加準確地反映生活真實,必須創造出最好的藝術方法。從初出茅廬起契訶夫就為這個目標所吸引,短短兩三年時間,他就完成了文學上的這個革新過程,成為了成熟的新一代藝術大師。

  5.創作的無限信心

  契訶夫1885年12月在聖彼得堡期間還結識了新聞界巨頭、當時最大的一家報紙《新時代》的創始人兼社長阿列克西斯·蘇沃林。蘇沃林曾讀過契訶夫的作品,早有印象,所以一見面就邀請契訶夫跟他的報紙合作,並許諾稿酬從優,每行字12戈比,這對經濟仍然困窘的契訶夫來說真是喜出望外。

  從此在《新時代》上不斷出現契訶夫的作品。

  這一年城市流行傷寒病,莫斯科也異常猖獗,這對契訶夫的整個情緒有很大影響。他因為身體不好,十分害怕染上這種病,他心想如果他得了這種病,是難以倖存的,對他的家將是極大不幸。他整天忙於診治病人,即使有點閒暇時間,也很難集中思想去寫作,因為他新居的樓上是一家餐館,整日喧嘩聲,樂音聲,喊叫聲,碰撞聲不斷。而且他覺得身體虛弱,精神疲倦,頭腦遲鈍,昏昏沉沉。儘管如此,契訶夫還是完成並發表了多篇小說,如《萬卡》《忙亂》《阿妞達》《阿哈菲》《噩夢》《聖誕之夜》《熟悉的男人》《合唱隊員》《教師》《馬姓》《獵人》等。

  在這種心情之下,契訶夫對文學有點信心不足了,他向作家比利賓表示將來有一天跟文學告別,終生從事醫生職業。然而正在這時一件意外的賞心樂事來到了契訶夫身旁:從彼得堡寄來一封信,那是大名鼎鼎、德高望重的老作家格裡戈羅維奇(當代著名的《安東·戈列梅克》的作者,別林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其他俄羅斯著名作家的朋友)寫給他的。格裡戈羅維奇在《彼得堡新聞》上讀到了契訶夫的《馬姓》和《獵人》兩篇小說,很欣賞他的才華,出於愛護人才的責任感,便像40年前關心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樣,給契訶夫寫了封熱情洋溢的信祝賀他的成功。信中寫道:

  「我讀過你以契訶昂泰別名發表的作品,我很喜歡你最近發表的《獵人》,你具有真正的才華,一種使你遠遠高於其他年輕一代作家的才華,……

  這是真心實意的……每當我發現新生事物和優秀人才時,我就難以抑制內心的激動,我向你伸出雙手。」

  這位文學界的老前輩,接著勉勵契訶夫,不要為一些瑣事分散精力,要尊重自己的才能,積蓄力量,用於「真正的藝術創作」。並說:「切忌匆忙下筆,我不瞭解你的經濟情況,如果你的經濟條件不好,寧可挨點餓……要注意使你的作品成熟、完美,不要一口氣寫下去,而應該在最富靈感性時進行創作。」並指出《點滴》《好逗樂取笑的人》與偉大的文學作品極不相稱,勸他不要藉口寫實,就在文章中加進「色情」描寫。格裡戈羅維奇還建議契訶夫,下一個文集《故事集錦》一定要用真實姓名出版。

  在契訶夫的生活裡,任何一種厚愛都會使他產生一種異乎尋常的感受,何況他性情孤僻,評價自己創作活動的意義十分謙虛。而那時一位公認的文學家忽然寄去一封慈父般溫暖的信,很明顯對契訶夫產生了巨大影響。

  契訶夫懷著激動的心情和謙虛的態度給格裡戈羅維奇寫了封回信:

  「我親愛的,我最親愛尊敬愛戴的人,您的信像雷鳴閃電一般觸動了我。

  我激動萬分,我幾乎哭出聲來。現在,我感覺到您的信在我的心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記……我好像有點暈頭轉向了。我無力判斷這種最高的褒獎我配不配得上。我只能重複說,您這封信像雷鳴閃電一般觸動了我。

  「如果說我有什麼值得尊重的天賦,那麼在您純潔的心靈面前我得懺悔,因為迄今為止,我很少珍視它。我覺得天賦我是有的,但我一貫認為我這點天賦微不足道。由於純粹外來的原因,使得人對自己不公道,懷疑自己,看不起自己。現在想起來,在我的生活中,那種原因實在多得很。凡是跟我親近的人都以鄙夷的態度對待我的創作,並不斷以關切的心情規勸我不要為了粗製濫造的文章影響正經的工作。在莫斯科我有幾百個朋友,其中二十來位是從事寫作的。但是,我記不起哪些人欣賞我的作品或把我視為藝術家……

  過去五年中我輾轉於各家報刊之間,人們普遍認為我的作品沒有文學價值,沒過多久我就接受了這種看法,並習慣於對自己的寫作採取馬虎態度。這是第一個原因……第二個原因,我是醫生,整天忙於給人治病,有一則追趕兩隻兔子的諺語,對我正合適,我被剝奪了睡眠時間,比任何人都多。

  「我寫這些話惟一的目的是在您面前稍許為自己的嚴重缺點作些開脫。

  迄今為止,我對自己的文學創作,態度十分輕慢草率,馬虎隨便,很不經意的……我在寫作時儘量不把我珍愛的形象和場面用在一篇小說裡,我反而把那些場面珍藏起來,天知道我這是為什麼。」

  在回答格裡戈羅維奇要求他放棄定期約稿,哪怕挨餓也不要把才能浪費在意義不大的幽默作品上時,契訶夫寫道:「我不反對挨餓,我過去曾經挨過餓,但那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他沒有告訴格裡戈羅維奇他本人養活一大家子人的情況,他不能使這一大家子人挨餓。

  在這封信中,契訶夫一點也不原諒自己,就像他經常嚴厲地自我批評那樣。這是他極謙虛的表現。實際上到當時為止,他已經是多篇精彩的不朽著作的作家了。

  格裡戈羅維奇的這封信是對契訶夫文學創作天才的極高的頌揚和褒獎,從而使契訶夫心裡激起了對自己才能的無限信6嚴肅的寫作態度

  契訶夫創作初期,直接跟他親近的人,只是小報記者,為資產階級報刊寫稿糊口者,期刊的技術工人。他在給亞歷山大的信中說:「小報記者,其實『只不過是騙子』。」他既為處在這一夥人中間感到難過,又不得不跟他們握手。他憂鬱地揶揄說:「據別人說,從遠處看我像一個扒手,」接著他表示堅決相信:「我早晚得跟這些人分手。」「我是一位記者,因為我寫了許多東西,但這是暫時的……我不會以寫作為終生職業。」

  現在,他這種理想終於實現了,格裡戈羅維奇向他伸出了雙手,幫助他跨越了這個理想的分界線,脫離了庸俗文人的隊伍,進入了俄羅斯最優秀的作家的行列。

  然而契訶夫那種謙虛的性格絲毫未變,榮譽並沒有使他暈頭轉向,反而增強了他對文學,對讀者的責任感。

  當他明白並相信自己有才能時,他首先想到的並不是榮譽,當相信自己具有影響人的心靈的天賦時,他想到的是他可能帶給人們好處,也可能帶給人們壞處。他在給亞歷山大的信中說:「而我則因至今仍粗枝大葉,馬馬虎虎地寫作而感到羞愧,如果我知道人們在閱讀我的作品,我決不會按照約稿規定進行寫作。」他對《點滴》編輯、作家比利賓說:「以前我不知道他們閱讀評論我的文章,我寫作時泰然自若,就像吃甜餅一樣,現在當我提筆寫作時,我感到很害怕。」「感到很害怕」,這是他責任感的極高的表現。

  契訶夫這種責任意識,在1883年的一篇小說《瑪麗亞·依凡諾夫娜》中有充分表現。在那篇作品裡他直接發表了對作家責任的意見和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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