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普希金 | 上頁 下頁 |
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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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希金的真與誠還表現在他的自然詩中,他不會像其他的詩人那樣,在描繪俄羅斯大自然時「喜歡給它點綴上原來沒有的彩色」,把俄羅斯的大自然變成對意大利或法蘭西的大自然的摹仿,而是「異常忠實而生動地」描繪和表現俄羅斯大自然的真實面貌。所以,無論從哪個方面看,普希金的真誠或「真情」、誠懇都是充分的執著的。而這一點,正是普希金抒情詩藝術的(從另一個角度看也是思想的)顯著特色。 與真誠密切相聯繫,普希金抒情詩的另一個顯著特點就是自然、樸素而優雅。從一個方面看,這一點是必然的,因為真和誠不可能不是自然的、樸素的;可是從另一個方面看,自然的和樸素的不一定就是優雅的,但普希金卻真正地把它們統一在一起。這就是普希金作為俄羅斯第一位詩人——藝術家的高超之處。別林斯基說:「普希金的詩沒有奇幻的、空想的、虛偽的、怪誕的理想的東西;它整個浸透著現實。它沒有給生活的面貌塗上脂粉,它只把生活本然的真實的美表現出來。」別林斯基在談到這一點時進一步指出,普希金每首詩的情感,就其自身說,都是優美的,雅致的,它不僅是人的情感,而且是作為藝術家的人的感情。批評家還這樣寫道:「我們這個論斷還需要佐證嗎?——幾乎普希金的每一首詩都可以作證。」我們姑且以下面一首詩為例: 在一本書裡我發現一朵小花, 它早已枯萎,已失去了芳香; 於是,在我的心裡 充滿了一個奇異的幻想: 它開在哪兒?什麼時候?哪一個春天? 它開得很久嗎?是誰摘下來的? 是陌生的或熟識的人的手? 為什麼會被放到這兒來? 可是為了紀念溫存的相會, 或者是為了命定的別離之情, 還是為了紀念孤獨的漫步—— 在田野的僻靜處,在森林之蔭? 他是否還活著?她也還活著嗎? 他們現在棲身的一角又在哪兒? 或者他們都早已枯萎, 正像這朵無人知道的小花? ——《小花》(1828) 這首詩以一朵被遺忘在書本的小花作為發端,引來詩人一連串「奇異的幻想」,一切都是那樣自然,那樣順理成章,沒有一點牽強之處;而就「幻想」的具體情境而言,既是那樣樸實無華,又是那樣親切、雅致;在最後一節詩中,詩人的想像又十分自然地回到小花上來,略帶惆悵的問句使人遐想聯翩,感歎不已。普希金的詩「沒有一首詩不是來自於生活」,這首詩自然不會例外,因為「在一本書裡發現一朵小花」的事情幾乎可以發生在每一個人身上。但並非每個人都能由此而寫出詩來,就是在普希金,也不是每一生活現象都可以入詩,但他的每一首詩都是來自於生活則是毫無疑義的。可是,「他從自己的心靈世界裡拿出來的只是那為他所感受的、成熟的詩的幻想,這些幻想自動掙脫了出來,」於是詩就誕生了。普希金的詩不但其本身是這樣自然,就連它的產生也是這樣自然。這樣產生出來的詩也就不可能不是十分淳樸的。用梅裡美的話來說,普希金是「按自己的方式講述平凡的事情」。別林斯基說得好: 「在這一方面,可以把普希金的詩比作因感情和思想而變得炯炯有神的眼睛的美,如果您奪去使這雙眼睛變得炯炯有神的感情和思想,它們只能是美麗的眼睛,卻不再是神奇和秀美的眼睛了。」 不過,普希金抒情詩的「寓詩情于平凡之中」特點,這一在某種意義上說是最符合詩的本質的特點,並不一定為所有讀者發現、認同和理解,有些作品,其實是極為精彩的,但有些人卻因為它們「仿佛是很普通的」而加以忽視,正如果戈理所指出的:「普希金的短詩——這是一個美麗的合集,他在這裡表現了各個方面;而且,顯然比他的長篇敘事詩所表現的更為廣泛。這些短詩裡有幾篇是如此突出地光彩奪目,任何人都不難理解;而另一方面,大多數的作品,也就是最精彩的作品,在廣大的讀者看來仿佛是很普通的,可是要想理解它們,必須有異常精微的嗅覺,並且要有比只能辨識突出的和強烈的特徵更高超的味覺。」果戈理還進一步指出:「這些短詩可以說是一個試金石,可以試出批評者的口味的高低和審美的情緒。」 普希金抒情詩在語言上的最大特點就是簡潔和獨特的音韻美。普希金以前的俄羅斯詩人大都寫得繁散,傑爾查文等「古典主義」詩人用詞過於古板,套話空話連篇,這是為他們詩歌內容的空洞所決定的,傑爾查文還算好的,但他的詩中也有不少陳詞濫調;茹科夫斯基用詞有些誇張,感情色彩太濃,因此顯得過於細膩和纏綿;至於巴丘希科夫,則是過於華麗和雕琢了。普希金的詩從一開始就克服了上述俄羅斯詩人的這些弊病,表現出異乎尋常的簡練。這也許是和他的自然樸素之風相聯繫的。 果戈理談到普希金的詩時指出:「這裡沒有華麗的詞藻,這裡只有詩;沒有任何虛有其表的炫耀。一切都簡樸,一切都雍容大方,一切都充滿含而不露的絕不會突然宣洩而出的光彩;一切都符合純正的詩所永遠具有的言簡意賅。詞語不多,但是它們卻能夠如此準確地將所要表達的一切都表達出來。每一個詞都蘊含著無極限的空間;每一個詞都如同詩人一樣廣闊無垠。」 梅裡美說普希金的「詩以異常精美的形式從他最冷靜的散文中生長出來」,也主要是就語言的樸素和簡練而言的。但是,語言的簡潔並不意味著簡明,他的詩同時又是豐滿的充實的深厚的。這裡有一個藝術分寸感的問題。「普希金超越了過去詩家最主要的優點之一是:他的詩豐滿,完整,含蓄,勻稱。普希金的詩從來沒有多餘或不足的地方,它的一切總是那麼適度,那麼恰當其位。」別林斯基甚至認為這一點是普希金的詩的特性之一,其原因在於他極強的藝術分寸感。 這不僅表現在詩的內容上,同時也表現在詩的語言乃至形式上。在這一點上,我們可以看到普希金對希臘藝術的借鑒。普希金的簡潔,給後來的俄羅斯詩人和作家以十分有益的影響。 至於音韻的美,普希金倒是在綜合了前輩詩人的長處的基礎上,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普希金將傑爾查文詩篇所特有的準確的景色描繪和「鏗鏘的音響」同巴丘希科夫詩作的優美造型以及和諧,同茹科夫斯基詩作「迷人的」音樂性結合在一起。同時,成為這種綜合的基礎的,即正好成為普希金詩歌語言特性的,就是他的非凡的簡潔和表現力。 在這方面,我們從他的抒情詩的原文和譯文中多少也能感受到一些,不過普希金的同胞的意見是最有說服力的:「普希金的韻文,在他的獨創性的詩中,顯得仿佛是在俄羅斯詩史上的一個突變,和過去截然分開,沒有一點相像的地方。一方面是古代的雕塑的單純,另一方面是浪漫詩歌音韻的美妙的錯綜,這兩者在他的韻文中融和起來了。它所表現的音調的美和俄羅斯語言的力量達到了令人驚異的地步;它像海波的絮語一樣柔和、優美,像松脂一樣濃厚,像閃電一樣鮮明,像水晶一樣透明、潔淨,像春天一樣芳芬,像勇士手中的劍擊一樣有力。」(別林斯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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