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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世紀的囑託

  這是一個遼闊的國度,幅員廣大,橫跨歐亞。這是一個美麗的國家,森林茂密,平原寬廣。這是一個既古老而又年輕的民族,在世界民族之林中,比起我們古老的炎黃子孫,它還只能算一個小弟弟;但在美洲的一些民族面前,它又是一個兄長。這是一個苦難的民族,它年輕的時候,便處在異族人的鐵蹄之下;它成年的時候,又被野蠻的農奴制度所困擾。

  深重的苦難磨煉了俄羅斯民族,美麗的大自然陶冶了俄羅斯民族,她既能忍辱負重,又真誠而開朗;既能腳踏實地、埋頭苦幹,又目光遠大、熱情奔放;較之於法蘭西民族,她要顯得更為穩重和沉著;較之於日耳曼民族,她又顯得更為謙遜和熱情;而較之於不列顛民族,她似乎更富於靈氣和活力。她好像介於東西方民族之間,兼容東西方民族的特點。

  她和我們中華民族一樣,擁有世界上最美麗的語言,這語言在勞動中生就,在鬥爭中成長;深沉的民族性格滋潤著它,美麗的大自然哺育著它。一位詩人曾這樣描述它:

  我們的語言華美輝煌,其中
  有河流的遼闊和草原的蒼茫,
  有雄鷹的啼鳴和狼群的嗥叫,
  有朝聖的歌曲、鐘聲和煙香。

  ——巴爾蒙特①

  〔①巴爾蒙特(1867—1942),俄國詩人。〕

  馬克思曾這樣感歎:「俄語是多麼的美,它有德語的一切優點,然而沒有德語可怕的粗魯。……俄語是最有力和最豐富的活生生的語言之一。」按理說來,這個國家就其民族的生命歷程和擁有的語言潛在能量而言,本應能出現文化巨人的,但事實上並非如此。

  封建農奴制度使得俄羅斯長期與世界特別是與西歐隔絕,這就導致了俄羅斯在經濟和文化上的落後狀態。從文學上說,除了一部俄羅斯古代史詩《伊戈爾遠征記》可以進入歐洲中古文學之林之外,在19世紀之前,她確實還拿不出什麼像樣的人物和作品。

  自然,後來一些俄羅斯文學史學者也按照歐洲文學的發展模式,為俄羅斯詩歌「規劃」出一系列的發展階段,如古典主義文學、啟蒙主義文學之類,但這些「發展階段」不但在歷史進程上與歐洲不符,而且在內容和形式上更是不可同日而語。倒是青年別林斯基說了句實話,當他以一個批評家的深刻的洞察力回顧和考察19世紀以前的俄羅斯文學時,斷然指出:我們沒有文學。

  自然,別林斯基這裡所指的是一種具有俄羅斯民族精神、體現出俄羅斯民族性格的文學家和文學作品。

  這樣說並非把19世紀以前的俄羅斯文學視為一片空白,而是說到19世紀以前,俄羅斯還沒有出現一位這樣的文學巨人,其意義相當於但丁之於意大利,莎士比亞之於英國,莫裡哀之於法蘭西,歌德之於德意志,乃至荷馬之于古希臘。

  我們很容易證明這一點。比如說,羅蒙諾索夫(1711—1765)和傑爾查文(1743—1816)兩位作家,他們在18世紀俄羅斯文學中,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可是把他們放到同一個時期的歐洲文學中,他們以及他們的作品能體現出什麼樣的俄羅斯的精神呢?除了他們的作品是用俄語(並且還不是後來被公認的成熟的俄羅斯文學語言)寫就的這一點之外,他們作品在內容和形式上與法國古典主義是多麼地雷同,且不說在藝術成就上遠不及後者,僅從內容上說,它們幾乎把歐洲古典主義的思想鋒芒消磨殆盡。再比如說卡拉姆辛(1766—1826)和茹科夫斯基(1783—1852)這兩位作家,他們在18世紀末乃至19世紀初,在文學界都有相當的影響。可是,在我們這部傳記的主人公登上文壇後,他們立刻被他的光芒所掩蓋,他們以及他們的追隨者,不是在文壇上銷聲匿跡,便是在這位「後來者」面前公開認輸。

  1799年5月26日,在莫斯科涅麥茨卡亞街(現改名為巴烏曼大街)的一座平常的房子裡,誕生了一個嬰兒,這就是亞歷山大·謝爾蓋耶維奇·普希金。

  在我們今天看來,這一時間本身也許就包含有某種特殊的意義,或者說頗有些詩意。這是18世紀的最後一年,渴求產生文學巨匠的俄羅斯仿佛憋足了整整一個世紀的力量催生了普希金,或者說,在這個世紀之末,普希金是帶著整個18世紀的囑託跨入19世紀的。俄羅斯太需要她的文學巨人了,她已做了幾個世紀的準備。而在18世紀,在她的懷抱裡已出現了一些先兆,她已感受到繆斯那頻頻投來的目光。她帶著激動和喜悅注視著這個皮膚黝黑、雙眼明亮的孩子。要知道,這個孩子的降臨意義非同尋常,它是一個吉祥的兆頭。事實上,在普希金誕生後不到30個年頭的時間裡,在俄羅斯誕生了多少文學大師:1803年——丘特切夫;1809年——柯爾卓夫和果戈理;1811年——別林斯基;1812年——赫爾岑和岡察洛夫;1814年——萊蒙托夫;1818年——屠格涅夫;1821年——涅克拉索夫;1821年——陀思妥耶夫斯基;1822年——費特;1823年——奧斯特洛夫斯基;1828年——車爾尼雪夫斯基和列 夫·托爾斯泰。

  而5月26日對俄羅斯文學來說也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因為這一天不僅是普希金的誕辰日,同時又是普希金的作品的最深刻的理解者和評論者別林斯基(1811—1848)的忌日。命運和繆斯就是這樣把這兩位對俄羅斯文學做出了巨大貢獻的偉人聯繫在一起。

  這個孩子——未來詩人的姓名是純俄羅斯的,然而他的皮膚、眼睛以及那厚厚的嘴唇卻又透露出另一種信息,他身上似乎有別一種血緣,讓我們由近及遠看一看他的列祖列宗。

  從他的父名來看,他的父親應該叫謝爾蓋·普希金。1786年夏天,近衛軍青年軍官謝爾蓋·普希金在彼得堡結識了他的一個遠房表妹納傑日達·奧西波芙娜·漢尼拔,倆人一見鍾情。這位少女有一種獨特的美,微黑的皮膚,略長的眼睛,鷹一般的側影,這樣的面貌和身姿在一般俄羅斯少女中是很出眾的。人們送她一個「美麗的混血兒」的綽號,而她自己一點兒也不忌諱這一點。其實,她的姓氏就與眾不同,這是一個非俄羅斯國有的外來的姓氏——漢尼拔,這個姓氏在人類的古代社會早已如雷貫耳,那位曾經征服過羅馬的迦太基人的統帥便是這個姓氏。納傑日達·奧西波芙娜的祖父是阿比西尼亞①黑人,這樣,在她身上就有四分之一的非洲人血統,推算下來,普希金身上則有八分之一的非洲人血統。

  〔①阿比西尼亞系埃塞俄比亞的舊稱。〕

  阿比西尼亞人是怎樣來到俄羅斯的呢?這還要從彼得大帝時期說起。納傑日達·奧西波芙娜的祖父原名叫依勃拉吉姆,本是阿比西尼亞一個小王子的公子。在他出生不久,阿比西尼亞遭到土耳其人的入侵,他便作為人質被送到了君士坦丁堡。此間,恰逢彼得大帝派人到土耳其,物色幾個聰明伶俐的黑人小孩作為宮廷侍從,年僅8歲的依勃拉吉姆又被帶到了俄國。依勃拉吉姆到俄國後改名為阿勃拉姆·彼得羅維奇·漢尼拔。此後他的生活充滿戲劇性,由於他才智超群,被彼得大帝看中,此後他官運亨通,從皇帝的貼身侍從到私人秘書,以準將職銜升任為俄國工程師總長。雖說他在婚姻上出現一些糾葛,但這對他的仕途卻無太大影響。在彼得皇帝去世後,他又受到伊麗莎白女皇的恩寵,1746年,女皇封給他一大片領地,即包括後來為人熟知的著名的「米哈依洛夫斯克村」在內的位於普斯科夫省奧波切茨縣的莊園,同時他還獲得500名農奴。1781年,漢尼拔以84歲的高齡去世,此後他的後代就世居在這塊領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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