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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赫魯曉夫帶我們坐在極其漂亮的白樺樹和松樹的天然傘篷下放著的那張長桌邊,這些樹都是在葉卡捷琳娜時代種的。桌子上擺滿各式俄國的美味佳餚和軟硬飲料。儘管赫魯曉夫以喝酒有海量而出名,但他只略微飲了些伏特加和多種葡萄酒。他喜歡品嘗佳餚和美酒。但是,正因為他出名的脾氣永遠是他的奴隸而不是他的主人,在這種場合下飲酒嚴格他說是為了取樂,而決不允許它干擾公事。在整個下午的會談中他頭腦極其清醒。

  午餐開始時的談話輕鬆愉快而親切。正當上第一道菜時,米高揚副總理開始與坐在對面的尼克松夫人攀談起來。她緊挨著赫魯曉夫。這位蘇聯總理打斷米高揚,並申斥他說,「瞧你這個狡猾的亞美尼亞人。尼克松夫人是我的客人。你就呆在那邊!」然後,他用手指在桌子中間劃一條線,並宣佈說,「這是一道鐵幕,你不能越過它。」

  此間,我與赫魯曉夫夫人進行了愉快的談話,而這位蘇聯領導人並不試圖對她象個人財產似地加以控制。她有著她丈夫的那種旺盛精力,但絲毫沒有粗魯的地方。她對人友好的熱情和她丈夫常常是粗俗的舉止言談形成對照。她有著高雅的興趣愛好,諸如古典音樂、芭蕾舞、法國和俄國文學,都有見地談論到了。

  先上的菜中,有一道與眾不同的美味佳餚,這是來自西伯利亞的冰凍白魚。這道菜是供生吃的,魚被切成了薄片,並拌有鹽、辣椒和大蒜等調料。赫魯曉夫勸我嘗一嘗,並說,「這是斯大林最喜歡吃的一道菜。斯大林說魚把其利器插在它的脊骨裡了。」赫魯曉夫吃了雙份,我也下定決心如法炮製來個雙份。

  幾分鐘後,正當撤盤準備下道菜時,赫魯曉夫把外交上的閒聊突然轉到軍事方面。他吹噓起蘇聯導彈的力量和精確性,列舉導彈的有效載重量和射程的數據。然後,他幾乎是經過事先考慮了之後小聲地又說,一個月前,一枚機器失靈的蘇聯洲際導彈偏離軌道,直飛阿拉斯加而去。他說,導彈未載彈頭,並且最後掉在大洋裡,但假如在美國領土上墜毀的話,他耽心會引起一場風波。

  為使談話生動。赫魯曉夫表演了一整套姿勢,連銅管樂隊的指揮也會為之傾倒。他常常迅速把手一翻,象趕走一隻蒼蠅那樣,擋開別人的講話。如果沒有得逞,他便用粗俗的話打斷別人。假如他感到聽夠了別人的議論,而期望聽下面的話,常常不耐煩地兩眼朝天看。當要加強講話效果時,他把兩臂伸直,把兩手合成杯狀,好象要讓大家都看到他手中握有無可辯駁的真理。當他感到氣憤時,就把兩手伸過頭頂一齊揮舞起來,好象告誡樂隊要吹奏得更響些。

  我問他由於導彈的準確性高,他是否用導彈替代轟炸機。

  他答道:「由於導彈更為準確,而且不受人為的失誤和人的感情支配的影響,我們幾乎停止了轟炸機的生產。人常常由於情感的突變不能夠把炸彈投擲在指定的目標上。而對導彈你就用不著為它耽心。」

  他說,他為世界上的海軍感到難過,除了潛艇,艦隻簡直是受導彈襲擊的「坐著的鴨子」,在未來戰爭中只能「給鯊單當飼料。」我詢問了有關他的潛挺計劃。他回答說:「我們正在建造盡可能多的潛艇。」米高揚給他遞了一個提醒似的眼色,並說,「主席的意思是,我們正在建造防務所需的潛艇。」

  當我問到有關蘇聯水下發射導彈使用固體燃料的發展情況時,赫魯曉夫自稱不知情。他說,「啊呀,那是一個我無法討論的技術性問題。」尼克松夫人表示了驚訝:還有什麼題目是這位一人統治的政府首腦所不能討論的。米高揚再次給他的頂頭上司解圍說,「甚至赫魯曉夫主席有許多事要處理而忙不過來,所以,這就是我們前來幫襯他的緣故。」

  於是,我對他說,他發表了那些有關軍事實力的裝腔作勢,故意嚇人的講話,要想緩和國際緊張局勢和經過談判簽訂持久的協議是不可能的。他好象同意要節制這種做法,但不到十秒鐘,又自食其言。他說,他擁有導彈方面的優勢,沒有反導彈體系倒是可能的。然後,他笑著提到一段在英國流行的有關悲觀主義者和樂觀主義者的諷刺話。他說,悲觀主義者說,只要要六枚炸彈就能把聯合王國消滅掉,而樂觀主義者說,需要九枚或十枚。

  我轉了話題,講到蘇聯竭力顛覆非共產黨國家的政府。我對他說,希望他不至於那麼天真幼稚,以為美國並不知道克里姆林宮向其他國家的共產主義運動所發出的指示。然後,我指出他在波蘭的一次講話中,宣佈了對世界各國共產主義革命的支持。

  他答道,「我們反對對個人搞恐怖,但是,如果我們支持另一個國家的共產黨起義,那是另外一碼事。」他又說,如果「資產階級」不和平投降,暴力革命也許就會是必不可少的。

  我問道,「換句話說,你認為資本主義國家的工人是『受控制的人』,而解放他們是合法的?」

  他說,被剝奪自由的人這個詞是個粗俗的詞,一點也不「科學」。他又說,如果蘇聯人支持一次真正的國內革命,這不叫干涉他國內政。

  我問他,蘇聯新聞界為什麼贊同1958年在委內瑞拉首都加拉加斯共產黨領導的烏合之眾對尼克松夫人和我所進行的襲擊。赫魯曉夫放慢了腳步,然後靠過身來,低沉而激動他說,「我們有一句諺語:『您是我的客人,但真理是我的母親。』所以,我將回答你提出的非常嚴肅的問題。你們是那裡的人民發洩正義的憤怒的目標。他們的行動不是針對你個人的,而是針對美國的政策——針對你們美國失敗的政策。」

  我指出,一個超級大國的軍事實力和革命者的熱情兩者一結合是危險的。我還說,如果他不能特別小心從事,事態有可能繼續發展到無法控制的地步。

  我對他說,艾森豪威爾和他應當會晤,在互讓的基礎上討論東西方分歧。我還強調雙方必須作出讓步。我說,「你說,美國一向是錯的,而蘇聯決不會錯的。那樣的話難以取得和平。」

  這一席話再次使他激動起來。他就柏林和德國問題發表了一通象連珠炮似的講話,幾乎長達一個小時。我無法插話。等他平靜下來時,我力圖弄清楚就他的立場來說是否還有談判的餘地。我問道,「假設坐在你對面的是美國總統,而不是副總統,你的立場是否就這麼固定下來而甚至不聽一聽總統的意見!」

  赫魯曉夫說,這是個「合理的」問題,但他只能用蘇聯無法接受這樣的話來作出回答。然後,他直截了當地說,無論召開或不召開最高級會議,他決不允許西柏林的佔領政權永久化。

  他預兆不祥地暗示,如果他的條件得不到滿足,兩個超級大國間會出現對抗。

  我告訴他,他不能指望艾森豪威爾總統只是為了在蘇聯建議書上簽個名而丟出席最高級會議。他好象表示同意,就這樣整個下午他第一次稍作了點讓步。但他還說,他不能只是為了認可美國建議而去參加最高級會議。如果是那樣,我倒不如去打獵和打野鴨子,」顯然,他在這個問題上沒有興趣辯論下去了。看來,大家對此感到愕然。他馬上站起來,表示午餐到此結束——午餐自始至終已經五個多小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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