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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難道你們是奴隸不成?」這些游泳者顯然都是共產黨顯要人物,他們齊聲回答「涅特」——不是。然後,他用胳膊肘碰碰我的胸脯,並大聲說:「看我們的奴隸是如何生活的?」這時,蘇聯新聞記者把每個字都記了下來。我們上岸時,赫魯曉夫微笑著。

  我對他說:「你知道,我真該佩服你,你決不放過一個機會進行宣傳。」他反駁道:「不,不,我不搞宣傳,我說的是真話。」事實上,只要謊言能解決問題,他在一生中就從來不說真話。

  我在蘇聯整個訪問期間,他不斷向我兜售他那個版本的真理。尼克松夫人和我在列￿格勒、斯維爾德洛夫斯克、西伯利亞的諾沃西比爾斯克所遇見的成千上萬的人民特別熱情地歡迎我們。這一點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就是,俄羅斯人體格強壯、勤勞和友好;大多數人似乎真正喜歡美國人。但是,在一個工廠或一個市場的逗留期間,赫魯曉夫總安排好一名共產黨幹部,用向我提出預先演習過的政治問題來干擾我。提問者總是向前走來,自我介紹說是「一個普通的蘇聯公民」。然後,他幾乎是用背誦的方式問我:「為什麼美國阻撓為停止原子彈試驗所作的努力?或者:為什麼美國想要戰爭?」或者:「為什麼美國拿在外國領土上建立軍事基地來威脅我們?」

  哈裡森·索爾茲伯裡是美國駐蘇聯首席記者,他在《紐約時報》上把赫魯曉夫特地安排的責問概括如下:「副總統理查德·M·尼克松向幾個質問者宣講了自由言論的優點。領導人和在群眾中出現的質問者之間可以自由地、輕鬆地交換看法,這是在蘇聯生活中極其難得的經歷之一。向尼克松先生直接提出的問題的相似住和質問者所使用的策略表明,這些都是在中央人士授意下幹的。」

  在這個意義上他是一個實用主義者,那就是他不讓教條緊箍自己。赫魯曉夫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不切實際的人。他在處理蘇聯問題上就象一個不顧一切後果的賭徒去賭輪盤賭那樣,只憑熱情而缺乏深謀遠慮。他對戰略是不耐煩的,對具體的事情卻易受到影響,因此,他不惜孤注一擲,把財產統統押在賭注上,而多半是兩手空空地離開賭場。他思潮來得快,行動則更快,常常是讓行動跑在思想前面。他喜歡試圖用一次冒險的進擊來解決重大的全國住問題。

  他一次又一次地推行宏偉的計劃。他開墾大片大片的處女地,只是讓這些土地遭受沙暴的蹂躪;他擴大作飼料用的玉米田面積,只是讓上千萬英畝的土地荒廢掉,因為這裡的土壤不適宜於種植,他竭力鼓吹使用鋼筋混凝土和預製構件建築的好處,只是從不想增加水泥的產量。

  赫魯曉夫誇下海口說,正是通過這些和類似的計劃,蘇聯將在七年之後超過美國的生產水平。但是,正如其他任何在五十年代去過蘇聯旅行的人一樣,我注意到,蘇聯的原始運輸體系這個問題就使赫魯曉夫所講的話變得毫無希望和不切實際。

  赫魯曉夫真正想使蘇聯繁榮起來。但是他沒能理解或者也許他太懂得,繁榮需要什麼條件。他必須嚴厲地徹底調整會放鬆對人民的控制的整個蘇維埃經濟和政治制度的某些方面,這是他不願意做也不能做到的事。相反,他寄希望于宏偉的規劃,這些規劃與其說是經濟學家的計劃,倒不如說象魔術師的把戲。當這些魔術把戲看來一個也不靈時,最高主席團裡的聽眾變得焦的不安,最後使勁把他拉下了馬,除別的方面外還譴責他盲目執行「輕率的計劃」。赫魯曉夫企圖要兩者兼而得之,即既要保持對經濟的全面控制,又要追求繁榮,但最後卻一一個也撈不著。

  這個愛吹牛皮的小丑和錯誤地指導別人的實用主義者是赫魯曉夫個性的兩個重要方面。但在與他初次會見後,我可以說,他身上的極權主義滲透到了他的骨髓裡,而且使得他的存在生氣勃勃,他那種冷酷無情的個性總可在他殘忍的深藍色的眼睛裡見到。這雙眼睛在他強調某一個問題時好象變得煤似的烏黑。這種情況只有在他情緒好時,略為遮蓋而已。

  這位極權主義者雖然在外表上顯得古怪,但在幽默感方面卻很出色。他在外交招待會上開的玩笑無疑常常帶有陰險的暗示。他的許多笑話涉及契卡的活動情況,契卡是俄國早期的秘密警察機構。他好象特別喜歡這些笑話,很明顯,這是因為契卡和他自己的警察機構相類似的緣故。

  他最喜歡的一個老掉牙的笑話是關於在莫斯科檢閱部隊的事。隊伍中有個士兵打了個噴嚏。在場的契卡軍官要求這個人站出來。誰也不回答。第一排戰士列隊,並且給槍斃了。這個軍官又問誰打噴嚏。沒有人回答。第二排士兵被執行槍決。

  他又第三次問誰打噴嚏。後排一個士兵用膽怯的聲音回答說:「是我幹的。」這位軍官用德文說:「祝你長命百歲!」

  赫魯曉夫也欣賞令人毛骨驚然的幽默。1959年在莫斯科郊外赫魯曉夫別墅舉行午餐會期間,米高楊議論斯大林別致的工作習慣時說,斯大林常常在半夜三更召見他的下屬。他說:「現在赫魯曉夫同志是我們的總理了,我們可以睡得更香些。」我對他這番話開始不免一怔,後來才恍然大悟。之後,米高揚帶著笑容說:「我猜你能夠從多方面來理解這句話。」赫魯曉夫坐在米高揚的對面,聽了這些雙關語,高興地笑了。

  赫魯曉夫以會講豐富多彩的諷刺話和尖酸刻薄的頂嘴而出名。在這方面,需要一個當年的邱吉爾才能與他相匹敵。但是,赫魯曉夫的幽默不同於邱吉爾,他的幽默幾乎總是好戰的、咄咄逼人的、恐嚇人的,其用意不是要引起歡笑,而是發佈一通未明確表達的挑戰或威脅。邱吉爾的打趣話鋒利機智,而赫魯曉夫的詼諧總是野蠻、生硬。

  對赫魯曉夫來說,幽默是不斷鞭韃對手的短棒武器。在他責駡農莊莊員不出售屠宰用的牲畜時,他說,他們「不是收集供人欣賞的動物的動物園管理員。」當他被問到俄國能否永遠保持共產主義時,他說,「不到蝦學會吹口哨,或者沒有鏡子你能看見自己耳朵」的時候,俄國不會放棄馬列主義。在一個藝術展覽會上,當一位詩人向他解釋道,某種抽象藝術方面的「形式主義的傾向」應當「及時改正過來」,他聽得不耐煩,他強烈地厭惡現代藝術。對此,赫魯曉夫氣憤地脫口而說:「讓墳墓把他們這些駝背弄弄直吧!」

  在我和赫魯曉夫離開美國國家展覽會上的電視臺模型後,他就我曾做過律師這個背景不斷地戲弄我,暗示我是個狡猾的、不誠實的、玩弄詞藻的人,而他是一名誠實的礦工和工人。當我們經過美國食品雜貨店模型時,我對他提到,我父親開過一個小雜貨店,我的兄弟和我邊上學邊在店裡工作。赫魯曉夫把手揮了一下,並哼哼鼻子說:「所有店主都是賊。」我回答道:「偷竊行為到處都有,甚至在我今晨參觀的市場上,我看見人們把從國營商店買來的食品還要過磅一下。」赫魯曉夫這一下被難倒了,力圖改變話題。

  赫魯曉夫難得沉緬於自我貶低的幽默,但他真要這麼做時,他幾乎總是利用這種幽默來爭取別人對某個論點的同意,這種論點連他自己也並不真正相信。在廚房模型前較量之後,我和克列門特·伏羅希洛夫一起走,他當時正擔任最高蘇維埃主席這個名譽職務。赫魯曉夫保持幾步遠的距離走在後面,我招手示意他跟我們一道走。他對我說:「不,你和主席一起走,我知道我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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