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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赫魯曉夫為了向上爬,就必須具備才智、頑強的精神和鋼鐵般的意志。約翰·福斯特·杜勒斯認識到了這一點。赫魯曉夫取得政權後不久,杜勒斯在國家安全委員會的一次會議上說過:「在共產黨的弱肉強食的叢林中,任何倖存下來並爬到最高層的人,必定是一個強有力的領導人,是一個危險的敵人。」他說得對。一位有洞察力的西方外交官曾說過,赫魯曉夫是一個有「鋼鐵之心」而外表看起來優柔寡斷的人。

  我第一次見到赫魯曉夫是在1959年,當時我去蘇聯是為參加在莫斯科舉辦的美國國家展覽會的開幕典禮。同年晚些時候,在他訪問美國時,我又一次見到了他。

  1959年7月我動身赴莫斯科前不久,國會通過了被控制國家決議案。自1950年以來,每年都要通過這麼一個決議案。艾森豪威爾發佈了該決議案中規定的公告,敦促美國人研究被蘇聯控制的國家所處的困境,並保證支持這些國家的正義的願望。

  赫魯曉夫是僅在我自美國抵蘇聯之前九十分鐘,才從波蘭回到莫斯科的。波蘭人民抱著冷淡和蔑視的態度接待了他。總起來說,蘇聯與其衛星國的關係是緊張的。赫魯曉夫一回國,就立即在機場發表一篇強烈譴責被控制國家決議案的講話。當我的飛機著陸時,受到了冷淡而符合一般禮儀的接待。福羅爾·科茲洛夫副總理發表了一通冗長而又措詞強烈的歡迎詞,但既沒有樂隊奏兩國國歌,也沒有群眾歡迎的場面。很明顯,被控制國家決議案觸到了他們的痛處。

  第二天上午十點鐘,我到克里姆林宮赫魯曉夫的辦公室舉行我們第一次會晤。當我走進去時,赫魯曉夫正在房間遠處一個角落裡審視著蘇聯人幾個月前發向月球的月球衛星的模型。

  他把模型放回原處時,它好象是個特大型的棒球,而他的雙手顯得很小。他跨著無節奏的步伐向我走來。他的個子比我預想的還要矮,身高不超過五英尺六英寸。身圍肥寬、兩腿粗短以及斯達漢諾夫工作者式的雙肩,使他顯得矮胖、笨拙。當我們招手讓攝影師照相時,這位六十五歲的蘇聯領導人握手強勁有力,給我的印象是,他是一個有著巨大生命力、體格強壯和牛一般渾身是勁的人。

  赫魯曉夫當著新聞記者和攝影記者,和藹可親地和我聊天,一雙細小而敏銳的眼睛掃視著室內每個角落。他有一副圓臉、厚嘴唇、堅實的顎頭、獅子鼻和高顴骨,顯得生氣勃勃。

  他對我約於八個月前在倫敦市政廳發表的演說表示讚賞。他說,他歡迎我在講話中所闡述的那種和平競賽。然後,他揮手示意攝影師出去,讓我在長型會議桌前與他面對面地就坐。

  氣氛立即發生了變化,他提高了嗓門,就被控制國家決議案開始了長篇激烈的演說,宣稱這是嚴重的「挑釁」,是愚蠢的和威脅性的決議,還不時用拳頭在桌子上砰砰亂敲。他要求知道,戰爭是否是我們下一步要採取的步驟。他說:「在此以前,蘇聯政府認為,國會決不可能通過一項發動戰爭的決議。但是,現在看來,麥卡錫參議員儘管已死,但他的陰魂還不散 。對此,蘇聯不得不時刻準備著。」

  我向他解釋,該決議案是表達美國的看法,而不是要採取行動的號召。我試圖接著談其他題目,但赫魯曉夫沒有這個準備。我終於說了,在白宮我們有一個傳統的做法,就是要中斷看來無法取得結果的冗長的討論。艾森豪威爾總統說:「我們已經揍死了這匹馬,現在,讓我們換一匹吧!」

  在翻譯過程中,他毫無表情,但決定對這個問題還要再試一下。他說:「我同意總統的說法,我們不應當揍一匹馬花那麼長的時間。但我仍不明白你們國會為什麼在這個重要的國事訪問前夕要通過這麼一項決議。」至此,他還滿臉慍色,疾言厲色地喊了幾句我感到是相當粗魯的話。後來成為蘇聯駐聯合國大使而當時是他的澤員的奧列格·特洛揚諾夫斯基的臉紅了起來。顯然,他感到尷尬,並看了看美國大使盧埃林·湯普森。

  這位大使懂俄文,他泛泛一笑置之。過了幾分鐘,這位譯員翻譯說:「這項決議名聲很臭,像是一堆剛拉出來的馬糞發出的惡臭,沒有別的比這味兒更難聞的了!」

  在翻譯過程中,赫魯曉夫一直盯著我。我決定要誘使他攤牌,讓他自己講條件。我想起了情況介紹材料中說,赫魯曉夫在青年時期當過豬倌。我還回憶起我童年時,人們廣泛使用馬糞作肥料,但是,有一回一個鄰居曾使用了一筐豬糞,惡臭熏天。我一邊直視赫魯曉夫的眼睛,一邊以交談的口吻答道,「恐怕主席弄錯了。有一種東西卻比馬糞還難聞,那就是豬糞。」

  翻譯後的一刹那,赫魯曉夫欲怒未怒,兩側太陽穴的血管看來隨時會脹裂。然後,他突然笑了起來。他說:「這點你是對的。」「所以,也許你說得對,現在我們該談別的問題了。然而,我必須告誡你,你在訪問期間將會聽到關於這項決議的意見。」關於這個問題而很少在其他問題上,赫魯曉夫是信守諾言的。

  我難得象在1959年與赫魯曉夫所進行的一系列高級會晤那樣作如此充分的準備。經過在克里姆林宮辦公室的第一次會晤後,我認識到,沒有大量的事先工作能使我完全準備好與赫魯曉夫的會晤。他對此根本沒有預料到。什麼禮貌、禮儀、旅行計劃對他來說都等於零。在我整個訪問過程中,他常常對我發表高談闊論的長篇演說,在美國電視臺模型的攝影機前奚落美國,在美國廚房模型的洗衣機前用核導彈威脅西方,在感到驚訝的尼克松夫人、赫魯曉夫夫人和其他客人眼前,他把一個社交性的午餐變為五個半小時的外交政策辯論會。

  與赫魯曉夫會晤剛結束,我反復思考了這幾次會晤的情況,而赫魯曉夫這個人的形象也就在我腦海裡形成。他總是採取攻勢,對其對手的弱點有種本能的感覺和向對方榨取好處這種幾乎是強制性的傾向結合了起來,也就是,對手讓步一英寸,他便推進一英里,只要別人顯露出一丁點兒膽怯,他就在你身上輾過去。無論在語言上還是在行動上,他都是一個饒有趣味的人,尤其是有觀眾在場時,他有賣弄自己的癖好。

  他是一個在會晤前要做準備工作的人,對其對手的立場,瞭解得如同對自己的立場那樣清楚,他為此自鳴得意。在辯論中,他給人印象特別深刻,因為他善於隨機應變,國為他在被逼到牆角或難以守住陣地時,能夠曲解、攪亂和改變話題。他的感情顯得很激動,然而他的言行向我表明了,在討論重要付題時,他嚴肅認真、冷靜、不動聲色,並採取分析態度。

  赫魯曉夫使世界時而感到有趣、時而感到驚愕,達十一年之久。他于1953年從斯大林助手的行列中平安無事地爬了上去,而於1964年他的同僚出入意外地將他廢黜時,他又砰地一聲下了台。他給世界留下了執政時期的赫魯曉夫的三個形象:是一個愛吹牛皮的小丑。他經常在公開場合喝得酩酊大醉,在這方面,他勝過任何一個現代蘇聯領導人;是一個能冒險的實用主義者。他一直不為教條所束縛,但他力圖用其考慮不周的靈丹妙藥而不是採取從長計議的辦法來解決國內問題;是一個共產黨的極權主義者。他踩著對手和同胞的屍體爬到執政的地位,通過把那些反對者送去流放而執政,一直到自己成為自己一手使用過的那套手段的犧牲品而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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