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盧梭 | 上頁 下頁
二二


  出乎意料的事接踵而來。一天,埃皮奈夫人突然派人來找盧梭。盧梭急忙趕到她那裡,一見面他就看出了她那異乎尋常的慌張神色。她對盧梭說自己的胸部有毛病,近來身體垮得厲害,要到日內瓦去找個醫生診斷一下。盧梭覺得有些蹊蹺,因為一天前還見過她,原本好好的,但他還是關切地問誰將同她一起去日內瓦,她說準備帶著兒子和裡南先生去,然後漫不經心地加上一句:「還有你,我的狗熊,你不也是一個嗎?」盧梭不相信這是認真說的,因為她知道這個季節他連房門都幾乎不出的,所以就說了個笑話,說病人護送病人沒有多大用處。她也就不再說下去了。

  盧梭回到退隱廬後,聽戴萊絲說埃皮奈夫人去日內瓦是因為她懷了格裡姆的孩子,要去那裡分娩。他知道這個秘密後更認為自己不應該作她的護送人了,否則,無非是充當了一個傻瓜的角色。

  但是,此事又引來了風波。首先是狄德羅托人帶來一封信,指責他不陪埃皮奈夫人去日內瓦是一種忘恩負義的行為,說盧梭接受了她那麼多恩惠,這正是一個報答的機會;她去那裡,人生地不熟,身體又有病,應該有人在身邊安慰她,如此等等。

  讀完信,盧梭氣得兩眼發花。他覺得信的口氣雖然溫和、親熱,但其用意是顯而易見的。於是他帶著憤怒的衝動給狄德羅寫了回信,指責他並不知道自己對埃皮奈夫人的感激之情是如何強烈,也不知道盧梭本人對這種感激之情負有怎樣的義務,而且不知道她在旅途中是否真正需要自己,是否真想讓自己去陪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可能陪她。盧梭還說狄德羅的意見並不是出自他本人,而是由他人假借狄德羅的名義來牽著自己的鼻子走,並說從他轉彎抹角的言語裡看到了一些與他的坦率不相稱的隱秘。

  盧梭帶著他的和狄德羅的信到埃皮奈夫人家準備讀給她聽,正好格裡姆也在那裡,他們聽後頓時垂頭喪氣,驚愕萬分,一句話也答不上來。盧梭確信他們已對自己懷恨在心,一定會伺機報復。

  埃皮奈夫人啟程那天,烏德托夫人隨後也來到了舍弗特萊,她是來向這個山谷告別的。盧梭和她面對面地待了四五個小時,心情的平靜是前所沒有的。談到和埃皮奈夫人相處的情況時,盧梭講了要離開退隱廬的決心,但她表示反對,認為他應該去做日內瓦之行,否則別人會把她也扯到這件事情裡去。儘管難以計從,但盧梭還是決心盡力維護烏德托夫人的名譽。盧梭感到面臨艱難的選擇:他既不能說出不去日內瓦的真實原因,否則就會辱沒埃皮奈夫人,而他對她所給予的幫助還是懷著感激之情的;要了結此事除非遷出退隱廬,但又與烏德托夫人講定至少暫時不遷出此地。這樣,他要麼就對不起埃皮奈夫人,要麼就對不起烏德托夫人,再不然就是對不起自己。他最後選擇了後一條路。他給格裡姆寫了一封信,含蓄地表述了自己的苦衷,並希望他拿出個意見,即使是要自己去日內瓦,也願意照辦。

  然而格裡姆的回信十分含糊,讓盧梭什麼也琢磨不出來。明白地告訴盧梭只有一點,就是埃皮奈夫人的兒子病了,所以啟程的日子推遲了,讓盧梭安安靜靜地等待。盧梭感到仿佛被人投進了一種痛苦難堪的惶惑狀態中,只好等待,別無他法。八九天之後,他聽說埃皮奈夫人已經走了,隨後格裡姆又寫來第二封信,只有七八行字,其中的措詞只有懷著不共戴天之仇的人才能寫得出來。盧梭憤憤地回了一封短信,予以痛斥,從此,他和格裡姆的交情宣告徹底破裂。這時候,盧梭深感處境悲慘:差不多所有的朋友都和他疏遠了,又不知道為什麼;而冬天又漸漸到來了,他的那些慣常的病痛也復發了,再加上那麼多喜怒哀樂的衝擊,使他疲憊不堪,再也沒有一點勇氣和力量去經受任何折騰了,即使烏德托夫人這時勸他搬出退隱廬,他也不知道搬到哪裡去,不知道怎麼能一步步地走到要搬去的地方。他決定把自己的心情和決定告訴埃皮奈夫人,相信她會出於人道、慷慨和禮數而同情自己的。信是這樣寫的:

  假使憂傷能傷人,我早已不在人世了。但是,我最後總算作出了我的決定。友誼在我們之間已經熄滅了,夫人!然而,不復存在的友誼也還保留有一些權利,我是懂得什麼是該尊重的。我絕沒有忘掉你對我的那些恩惠,因此,你可以放心,對於一個不應該再愛的人所能感到的一切激情,我還是有的。任何其他的解釋都無濟於事:我有我的良心,請你也問問良心吧。

  我曾想離開退隱廬,我本來應該這樣做。可是有人認為必須待在這裡,直到來春再離開;既然我的朋友要我這樣做,我就在這裡待到來春了——如果你同意的話。

  此信寫於1757年11月23日。信發出後,盧梭本以為暫時可以在這裡安頓下來,養好身體後來春不聲不響地遷出,不至於彼此決裂,但格裡姆和埃皮奈夫人並不能通融,逐客令還是來了。不幾天盧梭收到埃皮奈夫人如下的覆信:

  給予你一切可能的友誼與關切的表示,已經好幾年了,現在我所剩下要做的,只有可憐你。你真是不幸。但願你的良心也和我的良心一樣平靜。這可能對我們的生活的安寧是必要的。

  既然你想離開退隱廬,而且本來就應該這樣做,我很驚訝你的朋友竟把你留下來。要是我,義務所在,我就不請教我的朋友們,因此,關於你的義務,我也再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事已至此,盧梭決計儘快離開退隱廬。榮譽與憤慨使他恢復了埃皮奈夫人所料想不到的那種精力,而且別人也幫了他的忙——一位名叫馬達斯的先生聽說了盧梭的困境之後,就答應把自己的一所小房子提供給他。它坐落在路易山的花園裡,就在蒙莫朗西。盧梭懷著感激的心情接受了它,只用兩天時間就搬完了家,12月15日就退還了退隱廬的鑰匙。搬到新居的第三天,他給埃皮奈夫人寫了這樣一封信:夫人,當你不贊成我再待下去的時候,沒有比搬出你家的房子更簡單、更必要的事了……我的命運就是這樣,住進去不由我,搬出去也不由我。我感謝你邀請我前去居住;如果我付的代價不是那麼大的話,我還會更感謝你的。此外,你覺得我不幸,這是對的;天下人沒有比你更清楚的知道我是多麼不幸的了。錯交了朋友固然是不幸,從那麼甜蜜的一個錯誤中醒悟過來又是一個不幸,其殘酷的程度,殆有過之而無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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