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渴望生活-凡高傳 | 上頁 下頁
三八


  鎮上的人依然認為他古怪,不敢接近他,雖然他母親和維萊米恩——甚至他父親,以他們自己的方式——對他愛護備至,但是,埃頓或牧師住宅中,沒有一個人有可能進入到他內心的深處,他孤獨萬分。

  農人們漸漸喜歡和信任他了,在他們的質樸中,他發現有某種東西與他們所耕種的土地,十分類似,他設法把這些東西畫進他的速寫。家裡人往往無法辨別清楚,農人從哪兒開始,土地從哪兒開始。文森特自己也不知道他的畫怎麼會這樣的,但他感到這是正確的,恰恰就是這樣。

  「當中不應該有嚴格的分界線,」一天晚上,他母親問起的時候,他對她說。「他們確實是兩種土地,互相融合,互相依屬;是同一事物的兩個形式,在本質上毫無區別。」

  他母親決定,由於他沒有妻室,她就有責任照料他,幫助他成功。

  「文森特,」一天早晨,她說,「我要你二點鐘回到家裡。你能為我做到嗎?」

  「好,媽媽。你想做什麼呢?」

  「我要你陪我一起去參加一個茶會。」

  文森特吃了一驚。「不過,媽媽,我不能那樣浪費時間呀!」

  「怎麼是浪費你的時間呢,孩子?」

  「因為茶會上沒有什麼東西可畫的。」

  「那就是你想錯的地方。埃頓有地位的婦女都在那兒啦。」

  文森特的眼睛移向廚房門。他差不多想逃跑。他盡力克制自己,想解釋一番;他的話緩慢地痛苦地吐了出來。

  「我的意思是,媽媽,」他說,「茶會上的婦人沒有個性。」

  「瞎講!她們都有良好的德性。從來沒有人說過她們一句閒話。」

  「對,好媽媽,」他說,「當然沒有。我意思是說她們都是一個樣兒,她們的生活方式使她們貼配一種特定的模子。」

  「好啦,我敢說我能毫不費力地認清她們。」

  「對,好媽媽,不過你可知道,她們都過著安樂的生活,所以她們的臉上沒有使人感興趣的地方。」

  「我怕聽不懂你的話,孩子。你畫過在田野裡所見到的幹活的人和莊稼漢。」

  「啊,是呀。」

  「不過,這對你會有什麼好處呢?他們都是窮人,什麼也買不起,鎮上的太太小姐能付畫像的錢。」

  文森特抱住她,用手掌托著她的下巴。蔚藍色的眼睛那麼明亮,那麼深邃,那麼和善,那麼慈祥。為什麼它們不理解呢?

  「好媽媽,」他平心靜氣地說,「我懇求你對我有一點點信心。我知道該怎麼做,只要你給我時間,我會成功的。如果我堅持去做那些現在依你看來是毫無用處的事,結果我就能賣出我的畫,維持一個像樣的生活。」

  安娜·科妮莉婭拼命想理解,就象文森特拼命想被理解一樣。她的嘴唇擦擦孩子的又粗又紅的鬍鬚,她的思路轉回到理解的那一天,害怕到那時候,這個抱在雙臂中的健壯結實的男性身軀,已經在曾德特牧師住宅中從她懷裡被奪走了。她的第一個孩子是在肚裡斷了氣再生下來的。當文森特拼命地不停地大哭,宣告自己還活著的時候,她是感恩和快樂得無以復加。在她對他的寵愛中,一直混和著對第一個沒有睜開過眼睛的孩子的一絲悲哀,以及對接踵而來的其他幾個孩子的感恩之情。

  「你是一個好孩子,文森特,」她說,「走你自己的路吧。你知道什麼是最好的,我只想幫你一把。」

  那天,他沒有在田野裡作畫,而是請園丁佩特·考夫曼為他擺姿勢。經過了一陣勸說,佩特終於答應了。

  「午飯後,」他同意。「在花園裡。」

  後來,文森特走出去的時候,發現佩特整整齊齊地穿著筆挺的節日服裝,手和臉都擦洗過了。「等一等,」他興奮地嚷道,「等我拿張凳來。這樣我就全準備好了。」

  他把小凳放在屁股下,坐下去,僵硬得象根桅杆,擺出照相的架勢。文森特禁不住要笑。

  「但是,佩特,」他說,「你穿著那樣的衣服,我不能畫呀。」佩特驚愕地低頭瞧瞧自己的衣服。「衣服怎麼了?」他發問。「這都是新的。我只在星期日早晨參加禮拜時才穿一穿。」「我知道,」文森特說。「道理就在這兒。我要畫你穿著那套舊工作服,彎身拿著耙。你的線條就是那樣顯露出來的。我要看得見你的手肘、膝頭和肩胛骨。現在我只看到你的衣服,別的什麼也看不到了。」

  肩胛骨這句話使佩特下了決心。

  「我的舊衣服不乾淨,又有補釘。如果你要我擺姿勢,那就畫我現在這個樣子。」

  因而文森特又回到田野裡,畫在地裡彎腰俯身的鋤地者。夏季過去了,他領悟到至少在目前他已經沒有繼續自學的可能了。他又一次渴望與別的藝術家接觸,在一個良好的工作室裡繼續他的學習。他開始感到絕對必要有一條捷徑,絕對必要觀摩別的藝術家們作畫,因為這樣他才能夠知道自己缺少什麼,學會怎樣畫得好一點。

  泰奧寫信情他到巴黎去,但文森特明白,冒那個大險,時機尚未成熟。

  他的作品還太粗糙、太笨拙、太淺薄。海牙不過幾小時的路程,在那兒他能夠得到他的朋友特斯蒂格先生——古皮爾公司經理的幫助,還能得到他的表親安東·莫夫的幫助。也許在他緩慢習藝的下一階段中,最好是住在海牙。

  他寫信,徵求泰奧的意見,他的弟弟回信並附寄火車票的費用。

  在永久遷居之前,文森特希望瞭解特斯蒂格和莫夫是否會對他表示友好,並幫助他,若不,那未他只好到別的地方去。他小心地包好他的全部速寫——這一次是用麻布包好——以所有的年輕外省藝術家的真正傳統,出發奔赴祖國的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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