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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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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用這麼個小玩意地上天?同水打交道的人們譬如說就容易得多。他們可以先在水潭裡練,然後到池塘裡,然後去河流中,很長時間以後他們才敢於下海;而這裡只有一個海。 佈雷裡沃特已經坐火了他的位置中,手握著某一根操縱杆,但依然聽任機械師們擺弄,這些機械師就像是一群過於勤奮的小孩子。他的目光緩緩向我們掃來,從我們這兒移開,轉向了別處,但眼神中充滿了自信。他現在要飛翔了,沒有比這更自然的事了。自然的感覺與同時存在的、普遍的非同尋常感(他身上不可避免地顯示出來)相交織,形成了他這種姿態。 一個工人抓著螺旋槳的一個翼片往上旋擰,他使勁拽著,猛地一下,聽上去那聲音就像一個壯漢酣睡中的呼吸聲;但螺旋槳轉不動。又試一遍,試了十遍,有時套上去螺旋槳就動不了,有時還能轉上幾圈。問題在引擎上。新的勞作又開始了,觀眾們比近處的參與者們更感疲乏。引擎各方面抹了油;暗處的螺絲被旋開又擰緊;一個人跑進飛機庫去取一個備件;照樣不適用;他跑回去,蹲在飛機庫旁邊地上,兩腿夾著那玩意兒,用錘子敲打。佈雷裡沃特同一個機械師交換了位置,這個機械師又同雷布蘭茨交換了位置。一會兒是這個人在拽著螺旋槳,一會兒是那個人。但這個引擎毫不容情,就像一個小學生,人們一直在幫助他,全班人在開導他,可是不行,他就是不會,老是打住,老是在那同一個地方打住,無能為力。有一陣佈雷裡沃特一聲不吭地坐在他的位置上;他的六個助手圍繞在他身邊,一動不動;他們好像都在做夢。 觀眾們終於獲得一次鬆口氣的機會,目光可以活動活動了。年輕的佈雷裡沃特太太走了過來,端著一張做母親的臉,兩個孩子跟在她後面。假如她的丈夫不能飛行,她就感到不舒服;假如他能飛了,她又害怕,她美麗的衣服對現在的氣溫而言未免厚重了一點。 螺旋槳又在擰動了,也許比以前好一點,也許不見得;引擎發出噪聲轉動了,仿佛換了一個,四個人在後面扶著這架飛機,在周圍風的靜止狀態中,轉動的螺旋槳吹出的風流鼓起了他們的工作服。一句話也聽不見,螺旋槳的噪聲似乎在頤指氣使,八隻手釋放了這架飛機,這架飛機長時間地在土塊上馳去,就像一個笨手笨腳的人跑在鑲木地板上。 這樣的嘗試作了很多遍,但全都不是故意地停了下來。每一次嘗試都把觀眾激動起來,站到草椅上,人們在那兒伸開胳膊保持平衡,並在那兒表示希望、害怕和歡樂。休息時意大利的王公貴族們卻在看臺上來回走動。他們互致問侯,互相鞠躬,又認出了老朋友,有一些人在擁抱,人們在看臺上走上走下。人們指點看萊提佳·薩渥亞·巴波拿公爵夫人、博吉斯公爵夫人,後一個上了年紀的女士,臉色像深黃色葡萄的肯台薩·莫洛希尼。馬切羅·博吉斯在對所有女士獻殷勤,實際上又未對任何人獻殷勤,從遠處看他的臉是可以理解的,從近處看他的面頰在嘴角上方異乎尋常地收攏。個子又小,身體又單薄的珈布麗埃樂·達能喬似乎是含羞帶怯地在同委員會最重要的人物之一肯特·奧多弗雷迪跳舞。普契尼強悍的面孔從看臺上越過欄杆在瞭望,他的鼻子堪稱為「酒糟鼻」。 但是只有著急尋找,才會認出這些人來;否則到處看見的一概都是貶了值的穿著現代時裝的高個子女士們。她們喜歡走路勝於坐著,衣服穿得不怎麼合適。所有的臉都蒙著亞洲式的面紗,以致全部掩蓋在淡淡的霧靄之中。上身寬鬆的衣服使整個形象從後面看有點兒畏縮;一旦這些女上顯得畏縮,便給人以一種混雜的、不得安寧的印象。緊身胸衣深藏不露,幾乎不可捉摸;腰身顯得比通常的寬大,因為一切都是窄小的;對這些女人要花點力氣才能擁抱。 至今表演過的只有雷布蘭茨的飛機。現在輪到佈雷裡沃特的飛機了,這架飛機曾飛越運河;沒有人提及此事,但誰都知道。在一個長時間的間歇後,佈雷裡沃特飛上了天空。可以看到他筆直的上身露出在機翼上方,他的腿伸得很深,成了機器的一部分。太陽已西斜,陽光從看臺的華蓋底下穿過,照耀著滑動的機翼。所有的人都全神貫注地仰望著它,沒有一顆心中還有為別的什麼留下的餘地。它飛著繞了一小圈,然而幾乎垂直來到我們上方。大家都直著脖子看著飛機晃動,抓在佈雷裡沃特手中,甚至在上升。事情怎樣呢?這裡在離地面二十米的空中有個人被關在水架子裡,抗拒著自願承擔的、看不見的風險。我們則完全渺小地、無生命力地站在下面看著這個人。 一切進行得很順利。在此同時,信號桂顯示出,風向變得更為有利,而庫爾提斯將為獲得佈雷齊亞的大獎而飛。終於也飛了?剛得到消息,庫爾提斯的飛機引擎已經發動了;剛往那兒看,它已經飛離我們,飛越原野。原野在它面前放大。它飛向遠處的森林,森林似乎現在才開始聳起,它長時間在森林上飛,它消失了,我們望著的是那片森林,而不是它。從房子後面(天知道在哪裡)它重新以原來的高度出現,朝著我們飛來。當它升起時,我們能看到昏暗的機翼下端;當它降低高度時,其上端便在陽光中閃爍。它繞著信號杆飛,冷漠地朝著歡迎的喧鬧聲,又筆直朝它來的方向飛去,很快就變得又小又寂寞。它這樣飛了五圈,在四十九分二十四秒內飛了五十公里,從而贏得了佈雷齊亞大獎三萬里拉。這是一個完美的成功,但完美的成功不能得到讚賞,完美的成功使每個人最終都認為有能力做到,對於完美的成功來說似乎勇氣變得不那麼必要了。當庫爾提斯在那邊森林上飛行時,當他那眾所周知的夫人在為他擔心時,人們幾乎把他給忘了。四處都在為卡爾德拉拉不能飛而抱怨(他的飛機碎裂了);都在抱怨盧吉爾已經在他的提琴狀飛機上搗騰了兩天,還不肯罷手;都在抱怨意大利的可控氣球「左迪亞克」至今未來。關於卡爾德拉拉的失事流傳著一些光榮的傳聞,人們仿佛相信,民族的愛比它那勇敢的第一個飛行員更能有保證地將它托入天空。 庫爾提斯的飛行還沒結束,仿佛受到了激動的感染,在三個飛機庫裡引擎發動了。塵土迎著風飛揚。兩隻眼睛不夠用了。人們在座位上旋轉,搖晃,隨手抓住旁邊的人,趕緊道歉,有人搖搖欲墜,拽住了他人,得到感謝。意大利秋天的夜幕漸漸降臨,原野上的景物有的已經看不清了。庫爾提斯結束了他股利的飛行,走過觀眾面前,微笑著摘下帽子,卻並不向觀眾注視;與此同時,佈雷裡沃特開始進行一次小小的盤旋飛翔,大夥兒早就相信他有這個能力。分不清歡呼聲是獻給庫爾提斯的還是佈雷裡沃特的還是給現在駕駛著又大又重的飛機插入了天空的盧吉爾的。盧吉爾坐在他的操縱杆面前就像一個坐在寫字臺前的先生,身後有一架小梯子供人爬到他旁邊。他轉著小圈子上升,高出了佈雷裡沃特,使佈雷裡沃特成了他的觀眾,仍在不停地上升。 現在必須離開了,否則就會坐不上車。許多人已經通過我們身邊向外擠。人們都知道,這次飛行只是一次試飛;由於時間已近七點,這次飛行將不被正式記錄在案。司機們和詩者們在機場的前半部分站在他們的位置上指點著盧吉爾,飛機場前方有許多散落的馬車,馬車夫們站在車旁指點著盧吉爾;三列火車已經塞滿I人,卻因盧吉爾的緣故不開走,我們幸運地找到了一輛車,馬車夫蹲在我們前面,這輛車沒有馬車夫的高座。我們終於重新獲得獨立的存在,我們的車離開了。馬克斯說得很對,類似的活動也可以,並應該在布拉格舉行,他認為不一定非得是競賽性的,但總也是值得的,但是邀請一個飛行員是輕而易舉之事,而且參加者誰都不會因之而後悔。事情或許就是這麼簡單;現在萊特兄弟在柏林飛行。其實只要說服這些人稍稍繞點道就行了。事情或許就這麼簡單。我們另外兩個人聽著馬克斯這番話,一句也沒回答,首先因為我們累了,再說也沒有什麼可爭辯的。道路在旋轉,盧吉爾出現在高空中,他的位置很快將只能根據星星來確定了,星星馬上將出現在已經染上了墨色的天空。我們沒有停止轉過身子去;盧吉爾仍在上升,而我們則終於遠遠地離開,一頭紮入了坎帕納的懷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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